王化回戍武昌,他回去后即派谢亮接管渭南汉中,石原白忙活一场,心里不胜愤慨。
这日下朝,王坚与王蒙同坐一车回府,两人对今日朝上的一幕还十分心惊。原来自从皇帝还宫之后,但凡朝臣有所上奏,皇帝皆不发表意见,而是请问王坚意下如何,按照王坚之意处理,五六日下来,朝上流言蜚语四起,皆言王化起兵犯上作乱,王坚亦为虎作伥,一同挟天子令天下,群臣表面对王坚王蒙毕恭毕敬,背后却指指点点,甚至建康市肆街巷,亦传闻不断,说当今仿若献帝,王氏家族比往昔曹氏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天刚要退朝,都察院一官员,还是王坚门生,忽然出班,一头撞在太极殿柱子上,登时鲜血横流,气息奄奄,他躺在地上,手中一卷字纸展开,上书:王氏不除,社稷难安。皇帝见此先是拿衣袖掩面,后太监呈上那一张纸,帝又涕泪横流,见王坚正盯着自己看,连忙擦干眼泪,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若是如今日死谏之臣再多几个,天下人必定皆横眉冷对王氏,如此下去,则丹青史书之上,他们一家岂非成了乱臣贼子?
“哥哥你看现在这状况,如何是好?”王蒙还没从殿上那一滩鲜血中回过神来。
“没想到王化走了,局面反而变得更糟糕。”王坚声音闷闷的,脸色铁青一块。
“大老爷二老爷,到府里了。”王蒙也没什么好主意,车慢慢停稳,小厮放下脚凳,两个人先后下车,直接入书房接着商议。
丫鬟上茶,兄弟两人分宾主坐定,王蒙稍稍觉得有些冷,搓搓手,令丫鬟再抬一个炭盆进来。他们设想了两三种破开目前僵局的办法,最后都被他们自己否定,现在风声太大,一些小动作不足以平息舆论。
“老爷,二公子有书信到。”丫鬟手持一封信函来报。
“快快拿来。”听说是子元的家书,王坚眼中一亮,子田冤死后,他就这么一个儿子,爱如珍宝。
展信细读,王坚脸上逐渐浮现笑容,这封信他读了两遍,又叠好装进信函里,一副泰然自得的样子。
“哥哥,子元有甚么好消息吗?”王蒙看王坚面容轻松,猜着定是令人高兴之事。
“咱们的难题,有解啦。”
“子元并不知近时今日之事,他这书信,也必定是三四日前发出,怎么他的信中有今日局面的解释之计呢?”王蒙难免疑惑。
“我儿聪敏,自能在数日前就料到今日情势,兄弟你听我说,子元在信中写道:儿听闻建康城破,朝臣遭戮,后皇上还宫,政事实决于父亲大人,叔父归去,天下人必定以为我家挟天子以令天下,丹青史书中,难免不将我等与曹操相提并论,唯今自白之计,便是惩治兴兵屠戮左右卫将军之人,方可还我族忠诚之名。”
“嘿呀,还是咱们子元心里明透。”王蒙一掌击在案上,“既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随便寻一王化部下正法,昭告天下说他怂恿王化起兵,并在宫中杀害了左右卫将军便了。”
王坚挥挥手令丫鬟退下,他脸上又变回那副没表情的样子,王蒙隐隐猜到王坚的意思,但这个猜测太残酷,他不敢说出来。
“此次城破皇上离宫,朝廷多名官员殒命,普通人难以背负如此罪名。”王坚眉毛拧在一起,显得他更加苍老了。
“难道,非得是,是王化才行?”王蒙眼巴巴看王坚,右手微微发颤探向王坚,声音也抖索索的,他的心仿佛揪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屋里空气好似冰冻成重重的一块,王蒙有些喘不过气,王坚一言不发,王蒙有些反胃,仿佛坐都坐不住了,他向王坚辞行,王坚没有留他。
王蒙回房,王夫人正和嵇筱在一起闲聊,嵇筱拿着一张纸,是那日他们一家四口所联之诗,“娘,你看今儿晌午,我拿咱们联的诗给大嫂子看了,大嫂子改削了几处,我觉得非常好呢。”
王夫人拿过来,一边过目一边赞叹:“嗯,是好很多。”
素锦进来说老爷回来了,娘儿俩正要起身相迎,王蒙已经脚步踉跄进来,王夫人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啃声,嵇筱想可能自己在这里不便,于是告辞,带着行歌回自己房里。
“老爷你因何事如此?”王夫人轻轻给他捶着,王蒙还是不言声,喝了一口王夫人端过来的茶,声气虚弱地说:“叫她们先下去”,王夫人转脸,丫鬟们恭敬退下。
王蒙断断续续说完刚才和王坚的议论,聪慧如王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王蒙,王化是他堂弟,无论他怎样起兵攻城,怎样当朝屠戮大臣,毕竟还是他的弟弟,血脉至亲,他如何不痛?
“除了三弟,没有合适的人了吗?”良久,王夫人问。
“如大哥所说,应是无合适人选。”
“其实这事对咱们之所以残忍,一是要拿自己亲族人开刀,二是,此次三弟顶上去,那么下次,会不会是咱们?”王夫人长长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仿佛穿透久远劫来无限的时间。
“你说的何尝不是?我所痛心正是为此,为了名誉,兄弟也可牺牲。”王蒙紧张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有些饿了,拿点吃的来吧”。
时已午后,王夫人命厨房做一碗汤,再做上几块点心。王蒙吃完,漱口洗手,半靠在榻上,显得非常疲惫,王夫人问他要不要睡一会,他摇摇头,夫妻两人说些府里家长里短的事,计算子西何日回来。
“对了老爷,既然大哥决定要舍三弟,那你们动手之前,需要把建康城掌握在自己手里,我知道现在虽然台城禁宫是大哥的人,可是戍卫牙城的是三弟的人,你们要动三弟,谁都不想死,万一走漏了风声,三弟情急之下来个先发制人瓮中捉鳖,你们反而要吃亏。”
“嗯”,王蒙点点头,“今日乏了,待我明日和大哥商议。”
隔日,王坚王蒙商议定了夺建康、除王化、平非议之计,王蒙回家,王坚即刻换上官袍官服,收拾停当进宫面圣。
宫里都是王坚的人,他一路通畅,直达皇帝寝殿,连通报都不用,经过前一阵折腾,皇帝精神一直不好,脸面上看着瘦削了好些,王坚进来的时候,他正与一个妃子百无聊赖喝酒,皇帝之前要平抑权臣,重整社稷的精神气,竟是一点都无了。
“臣参见皇上”,王坚匍匐在地,礼数一点不差。
皇帝命妃子退下,扶起王坚:“爱卿平身”。
王坚起身,又令所有太监宫女亦退下,皇帝颇为惊愕,吓得坐也不敢坐,连问:“爱卿,可有要事?”
“皇上请安坐,是有要事启禀皇上。”
“喔,爱卿你也坐”,皇帝坐下,十分心虚。
王坚徐徐给皇帝说了拿下王化堵塞天下人悠悠之口,以示朝廷法令严明的话,皇帝一听,要杀了那个反贼王化,心里一阵高兴,反正杀了就好,管他是为了什么,不过他旋即起了疑心,王坚对自己堂弟下手,这不可能,所以皇帝脸上的神色,一开始是兴奋的,后来变得惊恐。这一切王坚都看在眼里,他双手一拱,“皇上,王化乃我三弟,现在他有罪当诛,兄弟手足,我焉得不痛?只是国法如山,即便老臣之弟,也不能逃脱。”说完,王坚眼泪顺着脸庞掉下,滑进胡须里。
皇帝心想,这老匹夫为了保全自己名誉要杀死弟弟,现在又在这里装腔作势,演戏给我看,不过他嘴上却说:“老大人大义,天地可鉴。”
“不过皇上,其一此事须得严加保密,还请皇上不要告知宫内其他任何人等,其二,如今建康牙城提督,是我弟弟部将,正法王化之前,先要控制建康。”刚才王坚一双含泪的眼睛里,又射出大义凌然的光芒。
“老大人,朕怎样出力方妥当?”皇帝追问。
王坚心想皇帝果然聪慧,只是还不够聪慧,若是他想法子掌握了军权再分化世家大族,断不是今日结局,“稍后请皇上下诏,令建康提督进宫面圣,圣谕他不得不遵,他进殿必然不能带甲兵,皇上先撤去他提督之职,若他遵旨则罢,若不遵旨,其他的不劳皇上操心,老臣已经布置好了。”
皇上连连答应,心里暗骂“这老贼又有阴招出来了”。
太监出去下诏,皇帝与王坚一同弈棋等待,自从张琦死去之后,皇帝这是头一回下棋,现在看到棋盘,他就想起张琦,心里不觉一阵阵酸痛,若是当初听从张琦各项策谏,哪里会至今日如此?皇帝心不在焉,棋势处于下风,王坚抬头问:“皇上今日可有心事?”皇帝一下子回过神来,怕自己心思被王坚看出来惹出祸事,忙答:“朕今日身子略有不适,无甚心事。”
王坚正要追问,太监报建康提督在外等候召见,君臣停住这个话题,令传他进来。
这建康提督,你道是谁,正是毒死张琦之红袍将军,他姓张名栾涛,追随王化多年,颇受重用。张栾涛拜舞叩首,山呼万岁后,与王坚行礼,王坚心想“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若是此人为我所用,真是幸事。“
“栾涛啊,你戍守建康,实在辛苦,故朕命陈峰替你,这陈峰是老司徒家将,熟悉建康,接替你不会出乱子。你之前常在武昌,此次来建康后也没好好游玩,就先好好领略下建康风光,过几天,有更好的官职给你。“皇帝一脸轻松,他很乐意见到王坚和王化火拼。
张栾涛何其精明,听皇帝这话头就知道出事了,但他还想做困兽之斗:“启禀皇上,容臣回去给各门守将交割一番,再交印信。“
“怎么,张栾涛,你想抗旨不遵吗?“王坚拉下脸,皇帝不说话。
张栾涛心想不好,司徒大人要对太尉下手了,这控制建康就是第一步,他急急思索如何应答可以争取时间,哪怕几个时辰都行,可是不等他多想,殿外冲进来一批武士,他们手持利刃,逼着张栾涛交出印信,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王坚发话:“栾涛啊,你是个人才,这些日子当差不辞辛劳,先到我府里好好休息几天几天吧,你是个将才,我不会亏待了你。“
张栾涛怒目圆睁,冲着王坚只咬牙切齿吼道:“你,你……“
陈峰一直在殿外候命,此时他进来,皇帝宣布了对他的任命,然后王坚带着陈峰退下,出宫后,王坚一路上给陈峰交代着如何如何,才能牢牢把建康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