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
黄芩破口骂道:“乱臣贼子,一派胡言!先皇灭兵,根本不费吹灰之……”
不等“力”字出口,江沉沙忽然抬刀一甩。电光石火之间,组成右臂甲的尸血忽然涌起,飞快地融入血刀,汇成了更长的锋刃。
“唰!”长刀贴着水面飞速伸展,犹如离弦之箭,迅疾地刺向黄芩。
眼看刀尖就要触及黄芩,两旁阵列中忽然分别冲出四个士兵。八人同时挥刀,自下而上一抡,只听“铮——”的一声,硬是把血刀给抬了起来,架在了半空中。
“同样的招术,你以为还会管用?”黄芩冷笑着。血刀的刃悬在他头顶上,微微颤动。
江沉沙把刀收回,涌回来的血从刀身上剥离,重新化成了臂甲。兵家血术虽然变化多端,但“术”终究只是工具,与刀剑无异,唯有招式是因人而异的。
沙场之中,面对数以万计的敌军,最有威慑力的往往是大开大合的杀戮之术。也正因如此,江沉沙所练的招式大多是刚猛有余、柔韧不足,一旦起势,便再难以灵活变化。如果方才那一刀能多个后手,黄芩现在恐怕已经化作刀下之鬼了。
想到这,他不禁轻叹了口气。
“怎么,自愧不如了?”黄芩笑声沙哑,像一只老鸦。
“可惜。”
“可惜?”
江沉沙扫视着对岸的军阵:“若不是被你用术控制,这些兵本不用死的。”
黄芩的笑意渐渐退去。他耷下嘴角,干笑两声,眼神凶狠起来:“小贼,论卑鄙,我可远不及你……你的功,你的名,哪个不是靠着无数大嵬士兵的尸体堆砌而成的?万骨之枯,才能铸成一将之功!比起那些士兵,这金云村里区区几百人,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他抬起断裂的铁尺。此举一出,那些士兵们眼中浮现出金光。
“听我号令,全军——”黄芩把断尺往下一挥,“前进!”
士兵们肃正铁甲,整齐地迈开了步伐;排头的步兵手持刀盾,大步踏进了水潭中。这潭水虽然不深,但也足有一人之高,很快便没过了他们的双膝。
可即便如此,这些士兵们仍一步不停。他们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踏入了水中,直至冰冷的潭水没过胸口、口鼻,乃至头顶。最后,头阵的士兵们都消失在了水中,徒留几个水泡浮上水面,又被雨丝打破。
看见这一幕,青莲子惊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满腹的书文都白读了,一个劲地挠头:“这这这,都是些什么妖术啊?”
狄稽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是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后面的士兵们自然没有因为同袍被淹死而停步。他们前仆后继地走入水中,直至尸体在潭底堆积,垒成了一条高耸的小路;后面的士兵们踩着尸堆而来,重重黑甲浴水而出,映出洞内的火光。
江沉沙摇了摇头,将手中长刀一分为二,冲身如豹,杀入了水中。
黄芩冷哼一声,再把铁尺横着一挥:“给我杀!”
“杀!”
霎时间,水花飞溅,杀声震天。甲兵步声轰隆如雷云翻涌,而江沉沙就如同一道血红的闪电,手起刀落,在阵中纵身穿行,所过之处火星四溅。
五、六……
江沉沙在心中默数,丝毫不惧眼前纵横飞舞的刀光。这种入阵厮杀、刀刀入肉的感觉,让他想起了与弟兄们在钲狼关的血战。
四年前的那场大战,世人只知嵬军大获全胜、一夜坑杀七万铁真人,却不知北雁军亦有足足两万兄弟战死沙场。为了抵抗骁勇善战的铁真骑兵,江家父子率军鏖战了七天七夜,数不清的同袍尸身被铁蹄踏碎。
曾经一腔热血的好儿郎们,一夜之间就被风雪啃噬得不留皮肉,再无痕迹……
看着乱溅的水花和鲜血,江沉沙的目光愈发深沉。不久前还同为一国效力的士兵们,如今却成了自己的敌人。
兵和兵者,在朝廷眼中到底算什么?
他从水中捡起一张盾横在身前,冲散了士兵的包围。
只是夺取功名的工具而已吗?
“铛!”又是一刀砍在了血甲上,留下了一条浅浅的裂口。江沉沙反手一挥,用刀身狠狠拍向那人的头盔,硬是把那铁盔砸碎了开。
他刚收回刀,却又见几道刀光迎面而来,只凭一对双刀,终究还是挡不住四面而来的兵刃。只听几声刀甲相接的脆响过后,江沉沙被黑甲紧紧围住。肩头、双臂、腰身……众多刀刃砍在血甲上,合如牢笼,令他动弹不得。
躲在军阵最末的黄芩重新露出了笑容:“怎么?你不是战无不胜、以一敌百的白罗刹吗?这么快就败下来,未免也太令人扫兴了吧?”
透过面具,江沉沙呼出一口含着血腥味的热气。
“他们杀人,并非本意。”他缓缓道,“我要杀的,本就只有你一人而已。”
“你在说什……”黄芩眯起眼仔细一看,双瞳猛地一震。
方才这番混乱的厮杀之中,已有数十人倒在了江沉沙的刀下。黄芩本以为他们全都已经死了,可当他定睛细看了之后,才惊觉那些士兵都还尚存一息。他们有的被挑断了手筋,再无力拿刀;有的被刺穿了双腿,只能在水中挣扎爬行。
“分寸,我一向把握不好。”
江沉沙把手一抖,双刀飞快地涌入了血甲中。目光一闪间,那些甲片上忽然伸出无数锋利的尖刺,将砍在其上的刀刃顶开。
他俯下身,尖刺重新化作两把刀,血光左右一旋。
没有哀嚎,只有“嘭嘭”几声闷响。被斩开腿肉的围兵们纷纷跌倒,伤口中流出汩汩鲜血,把潭水染得更红了些。
再起身时,江沉沙的一身血甲已经恢复如新,再无半点刀痕。
“虚张声势!我看你能撑到几时!给我杀!杀了他,再去杀光那些贱民!”黄芩嘶吼着挥动铁尺,忽然喷出一口血,从人车上跌了下去。士兵们得了号令,眼中金光骤起,杀声更盛了几分。
“杀!”
“来!”江沉沙亦不示弱,纵身冲进乱刀丛中,浑身上下火星迸溅。一时间,赤红的火星与银白的水光交替飞溅,风声、雨声与兵刃相撞声响成一片。
看着这场厮杀,狄稽忽然摇着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你还笑得出来!”青莲子紧紧攥着书笈的背带,小脸紧张得煞白。
“朝廷命官在纵兵屠杀百姓,而与之舍命相搏的却是一个被通缉的叛国贼。看见这样荒唐的事,叫我如何能忍住不笑?”
“少帅,我来助你!”笑罢,狄稽迈开大步。
奎四本就憋红了眼,一见狄稽动身,立刻挽起了袖子:“呸!咱金云村的事,岂能让两个外来人揽完了!”说着,他抬腿就要往外跑。
“哎?哎!你们!”青莲子咬紧牙关,飞快地抽出两张符箓夹在指间,拦在了二人身前,“没有后顾之忧的话,江沉沙还能放手一搏!你们现在跑出去送死,就是给他添乱!再走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奎四“嘿”了一声,吊起眼角:“小家伙,我不跟你动手,让开!”
“退后!”青莲子正要发作,却忽然觉得背上的书笈一轻,自己也跟着被拎了起来。侧头一看,只见杨逐皱着眉头,把另一只手按在了奎四的肩上。
“三位都别争了,我有……”
“别拦我!”奎四打落他的手,瞪着眼道,“与其让我苟且偷生,倒不如被砍死了痛快!至少到了九泉之下,我还有脸去见老村长!”
听见这话,杨逐的手悬在半空,停滞了良久。沉默片刻,他缓缓放下青莲子,低声道:“我有一计,或许能帮到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