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戏馆时,柳欣欣指指戏院道:“我上去换件衣服,洗把脸。”
周慕云操着京腔:“行,快去吧。”
站在这商州道上,天空一片灰白,冷飕飕的,毕竟少了件衣服,周慕云内力虽高,但他的内力不能为他保暖,白衫鬼也是如此。
雷羽曾说过这是淤寒体质,是以练不了三阳开泰功这样的阳刚至极的武功,白灵山庄的绝技倒是十分合适。
等女人换件衣服洗把脸是一个及其漫长的过程,不管何时都是如此。
周慕云对女人的这些习性早有耳闻,但今日一见方才叹为观止,他坐在戏馆外面与伙计开始谈天。
“小哥啊,这戏馆一天能赚多少钱?”
“这还得看时候啊,平日也就净赚个五六十两,戏院一共四十七号人,主唱的一次挣个七八两,剩下的基本上是我们打下手的平摊了。”
周慕云饶有兴致地点点头:“那这收入还算是可观,这主唱日子可也过得潇洒滋润。诶,那柳欣欣是主唱吗?”
“我们一共四号主唱,两位姑娘,两位师傅,柳欣欣是其中一位了。小兄弟,你是对柳姑娘有意思么?”
周慕云笑道:“哈哈,那是。”
那人抚着周慕云肩头,唉声道“兄弟,君子爱美人,这是常情,不过这商州的地主,季蒙季大人,可是也对柳姑娘有所想法啊。兄弟我看你虽说相貌堂堂,但也还是寻常人家,季大人么,还是敬而远之,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周慕云道:“是也,小哥忠告周某人知道。多谢了。”
“兄弟,你是哪里来的人啊,我看你也不像是本地的。”
“我是京城来的。”
那伙计身子直了一下:“哟,兄弟京城来的?”
“是啊,在京城帮熟人茶馆做事,我们那一带官人居多,出手也阔绰,所以平日生活还算轻松。”
“我年轻的时候也想着去京城闯荡闯荡,但那时候老父身体不好,就只好留守这商州啦。”
“噢,那可有些遗憾了。老人家现在身子骨怎样了?”
“老人家啊,老人家早入土了。嘿嘿,我爹他也算不错咯,七十六岁方才闭眼睛的。”
“七十六岁啊......”周慕云想起了白衫鬼,白衫鬼虽然年纪不甚大,但是看他的架势,仿佛蓄好了再活三十年的气力。
周慕云曾问白衫鬼打算活到多少岁,白衫鬼道:“我不知道会活到多少岁,但只要还有事没做完,就不可能会死。”
周慕云不知道那是个多么宏大的计划,可是问他又不答。
“小周!”
清脆的女声让白衫鬼那阴沉的面貌从周慕云脑中离开,柳欣欣身穿一件寻常褐布的衣裳,就像寻常农家女子穿得那样,但是妆容却不是那么朴素,不过两者搭配又另有一番风味。
伙计看到两人如此境况,摇头叹息。
于是周慕云又走了那天去湖屏寺的老路,柳欣欣说去湖屏寺看看。
“那湖屏是凋敝不堪,有何去头?”
柳欣欣食指竖在嘴边:“嘘,有你这么说的吗?”
“我前几日方才去过一趟,自知那是个破寺庙。”
“那寺庙的确说不上宝刹雷音那么宏伟,可是我们商州人每逢观音菩萨生日都会去上两柱香的。”
“噢,是吗。观音菩萨真幸福啊。”
柳欣欣一巴掌拍在周慕云背上“你少给我说怪话。”
去到湖屏寺要踏过一条小溪,这条小溪连接的正是商州的屏湖。
溪上有着供行人踏足的石板,那晚周慕云挂着轻功两步就跳过去了,在这白日里便驻足看看这流水青山的美景,美中不足的是天色阴沉,虽然不会下雨,但游离在天地间的冷风却十分让人不快。
“你最厌恶的东西是什么?”周慕云道。
柳欣欣抬头想了一想:“老鼠,萝卜,蛇。”
“就这些?”
“就这些。”
“那你可真是温柔。”
“何来温柔?”
“厌恶之物仅仅三样,哪里不温柔呢?还是只是没想起来罢了?”
“我厌恶的东西应该可不止这些,一时哪里想得起来。”
“那也不错了,我粗略一想,讨厌的物事就窜窜地往我脑袋里面冒。”
“那是些什么?”
“蟾蜍,蜻蜓,老鼠,蟑螂,虫,竹荪,蚯蚓,蜘蛛,肥胖的中年人,耳朵背的老太婆,还有阴天。”
“诶诶,前面你说的一堆我也觉得恶心,可是肥胖的中年人,耳背的老太婆,这如何招惹你了?中年人的话,要说瘦削才是难以见到,肥胖才是人之主流啊,现在不像那些穷困潦倒的年代,既然能够吃饱喝足,又何必亏待自己啊。还有老太婆,噢,可不止老太婆,只要人老了,难免耳背嘛。”
“唔,厌恶哪里有那么多理由,只是由心里自发而已。”
“还有,阴天不是时常可见么,一直罩在头顶上,想躲也躲不开啊。”
“正因如此,我才把它作为最厌烦之物嘛,其他尚可避开,但它是避无可避,或许正是因为无法避开才心生厌怠,它不会对我造成极具冲击力的消极影响,但是挥之不去,无可奈何,这就难过了。”
“即便如此,你不也一样温柔么?”
周慕云脸色微红“如此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对女人如何凶狠得起来啊。”
水浅,色呈墨绿,水底的黑色水草清晰可见,水底的污泥也明明白白地攀附在水草上。
水太清澈也不是件好事,看起来恶心。
周慕云心里呢喃。
湖屏寺依旧凋敝,丝毫没有因为少林大师一山的到来而蓬荜生辉,周慕云还有些担心一山仍在寺庙中,一山是个聪明的和尚,至少不会像蝰蛇府那个勇敢的佣人。
香火味,真是罕见,这间寺庙居然有了寻常寺院的气息,这在往常时候都是见不到的。或许正如柳欣欣所说,今日很适合上香。
还在岐山上的时候,周慕云就与任鸿文钻研佛法,算不上是钻研,不过是悄悄捧着一本《金刚经》不明所以地读,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的光景,在那样的世界,天空总是蒙着一层黄色纱雾,空气黏稠无味,万事万物,都笼罩在诡异的光芒下。
僧人脱掉衣服,割下皮肉扔给天空的老鹰。
女人走到沸腾的海边,看着远方的海面升起刀剑刺穿海上奔走的妖怪。
拥有数字难以计量的功德的神佛不只是恐怖还是亲切。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些神秘的文字,以一种及其黑暗的语调在脑袋里嗡嗡直响。
岐山不信奉道教,更不信奉佛教。
祖师爷立下规矩,岐山绝不与教条沾边。所以周慕云和任鸿文要读一读那些经文只能是鬼鬼祟祟,雷羽是不在意这些和尚的书出现在岐山上,不过岐山其他的长老师叔确是墨守陈规,顽固不化。
周慕云也没打算信那些,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东西让那些人剃掉头发,断绝**,捧起念珠,长跪不起。
周慕云始终没能读懂这些经文在讲什么,尽是一堆看似玄奇可怖的词语,般若彼岸,无间地狱。
“或许正是这些把他们吓倒了,心想绝对不要掉到那血海里去。”任鸿文得出结论。
虽然周慕云对这些大惑不解,但是《药师经》所刻画的西方净琉璃世界让他心驰神往,这位菩萨还是佛祖,有这药师之名,还颇有名家高人的感觉。
但相比于道教的那些仙风道骨情趣盎然的俊俏老神仙,佛家所言的功德神佛,多是务实严肃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