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很慌。
原本我以为，今天一天的计划就是随便逛逛、参观参观其他人的文化节摊位。但我错了。这导致我目前在雨瑶所住的单人公寓的客厅里，如坐针毡。
卫生间里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我心里有如被猫抓挠一般不自在。
“那个，雨瑶？”我试探着开口。
“怎么了？”她回答道。
“不是我催你，只是......”我偷偷咽了口口水，“还没有换好衣服吗？这里毕竟是女生公寓楼，我不方便久留的吧……”
卫生间里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是雨瑶停下了动作。随后我听见她略带紧张的声音：“抱歉，还请你再等一会。”
我喝了口茶缓解尴尬：“是吗……那，请继续。”
“其实......”雨瑶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没事的。这里毕竟是给大学女生住的公寓楼，没有那么多规矩。只要带回来的男生是那种......可以信任的关系，就没什么的......”
可以信任吗……我姑且也算是个正人君子了吧。嗯？她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我端着杯子吹了又吹，完全没意识到茶水已经被我彻底吹凉了。
“咔哒”一声，卫生间的门打开了。我手抖了一下，但还是故作轻松，一边转头看去一边抱怨道：“真慢啊，雨瑶同学。我可是.......呃！”
眼前的雨瑶脱去了平日一直穿着的学校制服，换上了一身黑白相间的便装。白色的女士衬衫搭配上黑色的百褶裙，显得朴素大方。但在此基础上，胸口处的黑色缎带蝴蝶结又为这身搭配平添了些许俏皮可爱。百褶裙下方是光滑的白色过膝袜，优美的弧线一直延伸到脚踝，完美地收束进黑色小皮靴中。
我看得有些愣神，没有注意到雨瑶已经叫了我几声。
“峰原同学？峰原同学！”她终于有些生气，“我在问你呢，我发卡有没有戴歪？不要总是盯着我脚踝看啊……”
“抱......抱歉！”我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就是看惯了你穿制服的样子，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哈哈……”
雨瑶看起来有些失落：“果然不合适吗……但是这样的话，我毕业以后也要穿学生制服？好像有些羞耻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连忙否认道，“你这身穿搭很好看！我很喜欢！我是说......其实你穿什么都很合适的......”
“那，我的发卡......”雨瑶脸色微红，似乎是想岔开话题。
原本雨瑶一直是简单的黑色长发，但今天略有不同。我稍一留意就看见了她刘海上的一个狐狸犬形状的发卡。
“噢，的确有些歪了。我来帮你吧。”我站起身来向她走去。原本准备伸手调整的雨瑶愣了一下，听话地缩回了手。
靠近......再靠近......已经很近了……我和雨瑶的身高并不差太多，再加上她此时正站在卫生间门外的一层台阶上。这导致我站在她面前时，两人的脸只有咫尺之遥。
“那，交给我了？”我小声说道，甚至看见我说话的气息吹起了雨瑶的一丝鬓发。
“麻烦峰原同学了。”雨瑶脸色通红地低下了头。
夹发卡其实只是一个很轻松的事，但我却像对待精密仪器一样小心翼翼。等到发卡终于轻轻夹在雨瑶的头发上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好像刚做完一件很累的事。
“啊，没想到雨瑶学姐这么看重今天的全城游啊，”我走到一旁，决定缓和一下气氛，“还特地回家来换一身衣服，好正式啊。”
雨瑶轻哼一声，脸颊微微鼓起：“之前在植物园帮忙，那身制服已经沾上些尘土了。就这么穿着跟你一起出门，我不嫌丢人难道你也不嫌吗？再说了，自从上次把地址写给你，你就真的没来过，我还怕你把那张纸弄丢了呢……”
“啊，所以这次是带我认路来了……”我打趣道，“我记得你原本声称是要为我补习高能物理来着。现在看来，动机不纯，啧啧啧……”
果然脸皮薄的人好搞定。就这么两三句，雨瑶的脸色又开始红了起来。她小声说道：“不跟你辩这些......那，我们出门吧……”
文化节不愧是每年少有的能吸引全城参与的大型活动。大街上随处可见各种社团设立的摊位，不少居民和学生四处参观游玩，穿梭其间。
雨瑶兴致勃勃地四下观望着，一会儿拿起小型纪念品欣赏，一会儿又停在说书人的茶摊旁跟着看客一起摇头晃脑。在她的带动下，原本对文化节兴致不高的我也慢慢来了点兴趣。
“啊，峰原同学，看路对面，”雨瑶有些惊喜地拍了拍我的胳膊，“这是我们学校中文学院的民族服饰摊位。去看看吗？”
我略微有些不以为然：“服饰什么的，我不是很在行。诶等等，别拉我......”
结果我还是跟着雨瑶走进了这家摊位。由于是整个中文系合办的，所以这个民族服饰摊位规模不小，甚至快赶上一家正规的店铺了。
只是......
虽然民族服饰的确算是文化符号，但毕竟本质上还是衣服。所以这个摊位其实还是衣店，被吸引而来的基本都是女性顾客。再加上这是中文系，男女比例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总之，我的存在格外扎眼。虽然店里也有不少男性顾客，但基本都是陪自己女朋友来的。像我这样一个人站在门边手足无措的，还真是少见。
雨瑶站在一排汉服旁向我挥手：“一起进来看看吗？站在门口很无聊吧？”
我小心地四下观察了一阵，有些鬼鬼祟祟地走了进去。
“你怎么了？”雨瑶奇怪地看着我，“脸色好像有些不自然。”
我左右看了两眼，压低声音说道：“这里好像大部分是女生吧？再不济也是情侣一起来的，我这种单身男性在这种店里好像......”
雨瑶摆了摆手：“哪有。男生也可以对这些民族服饰感兴趣的啊，不必在意。”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是，毕竟国情是这样，我在这好像的确挺惹眼的......”我依然有些不自在。
“嗯……”雨瑶沉吟了一会，忽然一下子挽住我的胳膊。
“这样应该不惹眼了吧？”雨瑶用发亮的眼睛盯着我，嘴角带着些使坏的笑意。
我试图轻轻抽出胳膊，没能抽出来，只得作罢。
“那，峰原同学，”雨瑶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粉底白花的汉服，展示给我看，“你觉得这件怎么样？琵琶袖，粉色上衣搭配白色裙衫。”
我挠了挠头：“这个，就算你问我也......我其实不是很懂这些，抱歉。”
雨瑶微笑了一下：“那，就试穿一下这件吧。之后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好了。”
她放开我的胳膊，拿着衣服走向更衣室。我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喊道：“其实我！我的意思是......之前我也说了吧，你穿什么我都很喜欢看。再多逛一会吧，不用急着离开，我没事的。”
零点一秒后我意识到我失态了。半个店铺的人都看着我，有些女生开始掩嘴轻笑起来，陪同女伴来的那些男性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糟糕...…向来远离事件中心的我，这次居然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雨瑶站在更衣室门口看着我，似乎也是有些愣神。但随后她很快恢复了原样，笑着大声对我喊道：“我明白了！峰原同学喜欢看的话，我会一件一件试给你看的！请等着我！”
其他顾客似乎已经掩盖不住看戏的表情，有些比较无礼的人甚至开始指指点点大声谈笑起来。但我却心情愉快，完全没有觉得尴尬。如果有人愿意陪你一起丢脸，那你还会在乎他人的看法吗？
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就是大三的江峰原同学？”
我转身看去，是两个陌生的女孩。两人都穿着看起来比较夸张的马戏团服装。黑色短发的那个女孩一副驯兽师的打扮，看起来有些高冷；而另一位梳着双马尾的活泼女孩则画着小丑妆，此时正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
马戏团服装吗……说起来，雨瑶班上的文化节活动好像就是马戏表演。
“我是江峰原。请问二位是？”我欠了欠身。
两个女孩对视了一眼，双马尾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短发女孩紧绷的表情看起来也舒缓了点。
“哈哈哈，果然跟雨瑶是一类人呢，”活泼的女孩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们是大家闺秀还是外交家啊，哈哈哈哈......”
短发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果你也不用笑成这样，待人礼貌没什么不对的。”
她随后又转向我说道：“你好学弟。我叫范宜霜，这位是夏果。我们是雨瑶的同班同学，算是你的学姐吧。”
“你们好，”我再次欠了欠身，“两位有什么事吗？雨瑶她刚刚进更衣室，我可以代为转达。”
两个女孩再次对视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不，我们不找她，我们找你，”夏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原本只是来这里随意参观参观，没想到这么巧啊，居然能碰到传说中的江学弟，啧啧啧……”
她一蹦一跳地绕着我转了半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皱了皱眉头：“传说中？实在很抱歉，夏学姐。我不记得我有做出什么声名远扬的事情。”
“你当然有了！”夏果一下子从背后探出头来，却不小心弄掉了戴在鼻子上的红鼻头。
她手忙脚乱地捡起红鼻头往鼻子上按：“攻略了我家雨瑶还不算一桩大事吗？要知道，她这家伙可不一般。虽然大家都觉得她很礼貌、很好相处，但是从未见她跟任何人有更进一步的距离。独自吃饭、独自上学放学、独自生活......总而言之算是另一种高冷，跟我旁边这个扑克脸可不一样。”
“而江学弟，你啊你啊……”她再次绕着我转起圈来，“你居然能让铁树开花，说实话我们班同学都被惊到了。我这辈子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让雨瑶天天去找他、文化节宁愿不呆在自己班上也要跑去帮忙、甚至还在这种公众场合说出刚才那些羞耻度爆表的话。终于让我见到了，终于见到了啊，哈哈哈！”
我心头一动，“选择感知”开启，察觉到对方下一刻或许打算扑过来捧着我的脸使劲观察。于是，我及时往旁边一闪。果然，我千钧一发地避开了扑上来的夏果，让她摔倒在范宜霜的怀中。
夏果的脸埋在范宜霜的胸里，发出了闷闷的声音：“动作也好敏捷！你这个女婿我认了。”
我头上冒出三根黑线：“女婿又是什么鬼……”
背后传来一些响动。我回头看去，雨瑶已经穿上那身汉服走了出来。
“嗨，我换好衣服来给你看了......”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我，对我挥了挥手。
随后她发现了站在我身后的两个女孩，小声惊呼了一下。
“啊！！雨瑶！！”夏果一下子蹦起来，冲过去拽住雨瑶的手开始蹦蹦跳跳地转圈，“好几天不见你了！在男朋友这里乐不思蜀啦？别脸红嘛，刚刚我已经测试过江学弟了，很适合你哦！”
“你在说什么呢……”雨瑶无奈地配合夏果转着圈子，但还是努力转过头去避开我的视线。
“还真是难得啊，雨瑶这幅表情。”范宜霜走到我身边，感叹道。
“雨瑶她，之前真的那样孤独吗……”我迟疑着开口问道。
范宜霜点了点头：“某种意义上讲，算是吧。虽然她一直能跟所有人友善相处，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她内心是孤独的。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她能发一通火，这样至少不必保持那种累人的礼貌。”
“但是现在，多亏你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能看见她脸上露出这种自然的表情，还真是让人松一口气。好好珍惜吧。”
我看着逐渐露出欢笑的雨瑶，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你们怎么在这里，”停止了跟夏果玩闹的雨瑶忽然问道，“马戏表演怎么样了？没记错的话，驯兽师和小丑的表演都安排得挺满的吧？”
夏果撅起嘴来，有些不满地说道：“怎么啦，雨瑶不也在城里玩吗？单身狗不配休息啊。”
“啊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雨瑶连忙摆了摆手。
“你别理她，雨瑶，”范宜霜敲了一下夏果的头，并无视了后者的抗议，“我们是来买更多的燃料的。之前雨瑶置办的道具里，火焰喷射器的口径略大了点。虽然说跳火圈的节目场面效果更好了，但原先准备的燃料也不太够了。”
雨瑶点了点头：“这样啊，的确是我疏忽了。这次就麻烦两位多买点燃料吧，不怕太多就怕不够。多出的费用我会承担的。”
“不用，不用客气，”范宜霜语气有些无奈，“大家都是为文化节努力嘛，不用这么见外......反正学生生涯就这最后一次了，班费也有剩余，就当最后狂欢一场了。”
但是雨瑶坚持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失误，让班上同学破费。于是，范宜霜被迫接受了雨瑶的信用卡。
“那，再见，”两个女孩临走时向我们挥手，“好好享受文化节吧！”
我和雨瑶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那，我们继续？”我问道。
雨瑶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觉得这件衣服就很不错。这座城很大，还有很多地方等着我们去逛，不必在这里停留太久。”
随后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峰原同学，我可是刚刚把我的信用卡给别人了哦。”
我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雨瑶大人。收银台在哪？”
我们就这样继续享受着轻松快乐的文化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