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飞出暗箭,彻底打破了歌舞升平的景象,群臣或谄媚或担心地凑上前去,另一边白泽提剑去追刺客。
懿佳想要跑出去透透气,但又怕刺客会折返,她抬眼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御宴台,措不及防地对上了繁和的视线。
繁和并没有凑到圣上前去,或者是他不愿意把关心表现给群臣去看,又或者他知道懿佳出了手,所以皇帝不会有事。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琢磨不出任何情绪。
对视片刻,懿佳起身一步步走了回来,乖顺地坐在他身边。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喜欢上了繁和身上的香气,寡淡却清幽。
“趁乱吃点东西吧。”繁和把筷子塞到她的手里,“单单饮酒很伤身体。”
懿佳不禁有些想笑,她索性也不再去管身边的事,只拎着筷子把那些精美的糕点往嘴里塞。她每吃几口,便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举着杯子凑到她唇边,她喝一口甜汤,继续吃东西。
约莫一刻过后,白泽空手归来,单膝跪地请罪道:“末将未能追上刺客,让他跑掉了。”
上座之人并未开口。
懿佳不抬头都知道,他现在定是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御椅上,仿若不要钱一般施发着自己的威压。
她讨厌死了这种沉默,也便落下筷子不再吃东西,抬起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白泽。
大概她在御书房里,也是这般低微样子吧。
良久,那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三日之内抓获刺客。”
“是。”
“起来吧。”
“谢陛下宽宥。”白泽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表情隐匿在黑夜里模模糊糊,别人或许看不真切,但懿佳曾被训练过夜视,清楚地捕捉到了他脸上隐忍的表情,心下已经有了七八分了然。
趁着群臣各回席位的混乱,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繁和道:“白泽的表情不太对。”
繁和淡淡道:“大抵是旧派安排了白泽的父亲做刺客。一招险棋,但着实有用。不过,现在是招废棋了。”
语毕,旋即抬头撇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左相季折松。
懿佳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过去,便见一个长相带着痞气的男人。他脸上堆着笑,冲她微微举了举杯,懿佳没有回应,而是收回视线垂下了头。
方才一场刺杀让皇后受了惊,宫宴自然也无法继续下去,皇帝客套几句,便带着皇后离去了。大臣们也不好多做停留,只能带着家眷打道回府了。
这时有个公公悄悄走过来对繁和道:“右相大人,陛下让奴才跟您说句话。陛下无碍,大人无需担心忧烦。右相大人请回吧。”
繁和点头,仍然是一脸淡然的神色。
待众人散去之后,繁和斟酌再三,还是向懿佳解释了一番:“方才晋王要你弹琴,并不是为难你。他虽然看上去不着正道,心却是好的。他是陛下最信任的弟弟,对于你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方才起哄着要欣赏你的琴艺,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坐实深阁闺秀的名号罢了。”
他最后还是没有替皇帝解释。
他私心以为,她还是借此斩断了对皇帝的情思比较好。
懿佳有些吃惊地应下,不敢相信吊儿郎当的晋王居然会是陛下最信任的弟弟,后来她突然反应过来,晋王可不就是跟她一样在扮猪吃虎?
二人出了皇城,坐上回府的马车,繁和时不时地对她说一些府里的事,对于宫宴却只字不提。懿佳也认真的听着。
坐在马车一角的玉函有些眼泪汪汪,照这个进展下去,她马上就可以看到小公爷了。
回府之后,繁和仍然去书房阅折子,懿佳仍然坐在桌边,警惕着院中的异动,时不时地出去转两圈,摆弄摆弄院子里的花。
那些花过了盛放的时候,已经有了颓败的迹象。懿佳不自觉地看向书房,烛火长明。
繁和也会颓败吗?
他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仿佛什么阴谋在他眼里都是雕虫小技一般。
懿佳愣愣地看着书房出了神,直到书房的烛光灭了下去。
繁和自书房中走出来,恰好看到懿佳现在花圃附近,匆匆低下头。
他走上前来,清幽的花香一点点包围了懿佳。
“头一次见你发呆的样子。”繁和笑道。
懿佳不好意思地忽闪了一下眼睛,繁和也不再打趣她。
“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哦。”懿佳应了一声,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卧房。仍然是把躺椅搬到床榻边,仍然是等繁和睡下之后,熄掉烛灯走出卧房。
虽然繁和的伤势已经愈合,他的脉象仍然微薄,还需继续调理,所以她还需继续在夜深人静时去药庐里炼丹。
她突然感觉自己跟繁和待久了,也多了一丝仙气儿,不过是炼丹术士坑人半仙的仙气。
当她从药庐回来,走到卧房门口时,突然感到身后有人靠近,便回身将人擒住,白皙的手狠狠地捏住那人的脖颈,却发现那人一副影卫的打扮。
“方羨英?”
懿佳不禁挑了挑眉,道出他的名字。
即使懿佳看不到他的脸,她也知道面前这人是方羨英。就算他有朝一日化成了灰,她也能认出来哪一抔是方羨英。
方羨英是影卫的副统领,现在执掌皇宫大内的另一半影卫。二人在争夺影卫统领之位时,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只因为方羨英这嘴里的话太过下贱,处处拿她的女儿身做文章,还没少冲她下黑手,她与方羨英可以说是水火不容,如今方羨英一来,肯定没有好事。
懿佳恨不得手心用力收紧,直接了结了他,但她还是松了手,松手时顺手运气推了他一掌,半天他才缓过来,但他也没生气,反倒是鬼魅地笑了笑。
“南梁懿佳,我方羨英大度,让你先爽两下,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懿佳嫌恶地拿出绢帕一遍遍擦着手指,然后抱臂倚着门前的柱子等他把话说完。
方羨英看着她仍然是一脸的淡然,便冷笑两声:“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一副表情。”
“方羨英,你有话直说。还有,不要惊了右相大人的清梦。”
“呵,我倒忘了你现在尊贵了,是相府夫人了,摆的架子真大呀。”方羨英虽然不服,但声音还是压低了许多。
对于里面正在休憩的那个人,他是惧怕的。
方羨英一向相信,玩弄权谋的人都很可怕。上一秒还冲你言笑晏晏,下一秒便把你丢进了地狱。即使他没有取你性命的本领,自然会有人争先替他动手了结了你。
更何况,替万俟繁和动手的人是那金銮殿里的九五至尊。
懿佳冷笑。
“本大人并不是现在尊贵了。本大人是从出生就尊贵。泥巴永远是泥巴,披了再艳丽的外衣也仍然是泥巴。”
她本就是开国元勋兼京城禁军统领之女,出身于大姓之中的南梁一氏,显赫程度可与皇帝的母族相比拟,兄长执掌朱雀关,统领东疆,天生尊贵,又何须借别人的气势?
她自幼与影卫一起生长,不端架子,反倒让他们忘了她的尊贵出身了。
懿佳的话深深刺痛了方羨英,他低声邪笑,便把一个玉瓶扔给懿佳。这玉瓶有巴掌那么大,瓶身通透。
“奉陛下的旨意,南梁懿佳玩忽职守,宫宴之上并未尽心保护右相,越俎代庖抵挡刺客,犯下僭越大罪和渎职之罪,托你的福,多谢你宫宴之上出手相救,羽林卫被罚了半月俸禄,影卫也受了罚。影卫戒律你还记得吧?”
当年训练时,影卫中有一条很变态的戒律就是放血。
方羨英手里耍着一把锋利的小刀:“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替你动手呢?”
懿佳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灭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