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神仙，消消气，不就是一千瓶嘛，以后有的是机会。”日尧一边端上做好的烤鲷鱼一边安慰月晓灵道。
月晓灵气得直跺脚，踏得月舍一阵晃动，“太卑鄙了，长到一半这家伙居然往回缩！畏畏缩缩的哪有什么神仙的样子。”
日尧情不自禁地靠上前摸了摸月晓灵的头发，手里顿时一阵丝滑柔顺的感觉。“没事，不就是听宗主处置嘛，宗主人这么好，总是为宗门弟子着想，肯定也不会亏待神仙的！”
月晓灵不情愿地嘟囔：“这老头不知道心里打什么算盘，我可不想和他那细竹竿似的儿子一起。而且，日尧你也得准备一下，过了这个冬天，我们还得回武元一趟。”
日尧一头雾水，“怎么就又要回去武元了？神仙，那地方太冷了，我不太想去……”
月晓灵歪了下头，吓得日尧正在抚摸黑发的手极速收回，呵斥道：“这点阻碍算得了什么？扶青都说了，和刘结淮走能迅速变强。”停顿了一下，又冷冷地说，“你刚刚是不是在动我头发？”
日尧自觉地往后挪了两步，颤抖着声音说道：“神仙，我不是故……是刚刚你头发上有点灰尘，我帮你弄掉了。”
“真是奇怪，王禁对这小子有时候不起作用。”月晓灵轻声自言自语，很是不解。
一直到天历917的十二月，月晓灵一直待在洛殇宗，很是安分。
但这样的日子未免太过枯燥，月晓灵闲得都想找个经打的沙包来发泄一下了。每天除了打坐就是打坐，完全找不到其他事做。依月晓灵自己的想法，能早点去找刘结淮就尽早。若不是隆冬的武元严寒至极，带上日尧的话估计后者得变成冰棍。月晓灵自己也担心一件事：武元城被毁，里头没有好吃的饭店了。按月晓灵的人生信条就是变强和品尝美味两件事，其他的丝毫勾不起月晓灵的兴致。
这种时候，洛殇宗的高管们想出了一个鬼才活动——选秀。
“神仙，听说了吗？最近宗里要举办活动了！”日尧兴冲冲地连敲着门。
月晓灵卧趴在柔软的蚕丝被上，右手托腮，左手翻着霖洛辰那本拖拖拉拉的小说，一脸无聊状。听到日尧的叫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显然是无所事事久了，整个人精神很涣散。
“懒得开门了，你直接推吧。”月晓灵一对异瞳摆出死鱼眼，稚嫩的外表中竟多了几分饱经世故感。
日尧慢慢推开门，走到床前拿出一张布告，满怀期待地告诉月晓灵：“洛殇宗最新活动，十二月十二日在市衢举办莱青城仙女选拔大会，第一名奖励可是一株祝余！”
月晓灵一脸困惑：“什么东西，祝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日尧得意地双手叉胸道：“这神仙就有所不知了，祝余草，生长在雍州中部重山北段，招摇山海拔一千米处。长得矮小如低矮版韭菜，三年一开花，花朵与叶子颜色一致，食用后肉身将永无饥饿感！假如神仙吃了，就能省下好多饭钱呢！”
月晓灵用撑着脸的右手一推日尧递过来的布告，面无表情道：“没兴趣，就是饿了才有体会食物好吃的感觉，不会饿岂不是体会不了了？”
日尧极力劝说道：“那可未必，也许是不再需要吃饭，品尝美味还是可以的。而且神仙，前八可都有或多或少的奖励哦，比如筑基灵液什么的。”
月晓灵眼神即刻明亮了起来，以平常两倍的语速问：“筑基灵液多少瓶？”
日尧回答：“第二名一百五十瓶，第三名八十瓶，后面四到八名都是十瓶。话说回来，神仙……”
月晓灵合上原本摊开在被子上的小说，思考一番道：“一百五十瓶还是有点意思。正好群英大会的一百瓶打水漂了，拿这个补一补也行。话说……什么要求来着？”
日尧把月晓灵推走的布告又递上前，说：“是选拔仙女，神仙你可是完美符合啊！”
月晓灵绞尽脑汁去想仙女该是什么模样，但毫无头绪，只好接着问日尧：“仙女是个什么样子？难道就是我这上去这样一下就行了吗？”说着，还比划了下拿剑挥砍的手势。
日尧脸上挂满黑线：“呃……神仙你可能对仙女有什么误解。所谓仙女，当然是身着长裙，绾起长发，举止端庄，形态优雅。”
月晓灵不满地撇了撇嘴：“这个样子的人真的存在吗，我怎么觉得是在挑我的刺？说到底，哪有灵修能是优雅的，整天讲究打打杀杀，怎么优雅得起来？”
日尧也清楚月晓灵一路走来的经历，大概了解月晓灵的世界观是什么样子，不过还是尽力引导道：“灵修也不全是只讲打打杀杀的吧，你看扶青身上就有一股仙气。”
月晓灵反驳道：“人家可是去过天界，懂吗？天界上有的是真正的神仙，哪是中界能比的。有朝一日我也到了天界，肯定不比任何人差！”
日尧换了个思路，“那，神仙印象里有没有比较符合一些的女性呢？”
月晓灵一对眼珠子转了转，想起之前在对付混沌的时候，遇到过那个仿佛处在世外桃源的女人，她挺贴合仙女这形象的。不过月晓灵很难用语言描述那种感觉，毕竟是个模糊的印象，如同梦境一般，醒来时只剩下感想，而不再记得梦中情景。
“算了，干脆看着来吧，反正不是冲着第一去的。”月晓灵抓了抓后脑勺，似乎并不是很上进的样子。
十日下午，月晓灵在日尧的指引下去洛殇宗的市衢处报了名。三座矮山在霜角牦牛的破坏下被削平了许多，正好提供了一个较为广阔的平台。市场的贸易往来并没有受冰岚宗惹事的太多影响，来往的人员仍旧数不胜数，长长的一条十里市衢就可以最多达到万人同巷。
观察人群就可以发现，在十二月，即使莱青城处在雍州中部并不算偏南的地理位置，但仍算是比较冷。过往的普通商人都披上厚厚的毛绒大衣，把手藏在大衣里头，不然不出一会儿就得冻得发紫。占全部人员一成左右的灵修则好多了，依靠着玄力调节血气，能轻松让身子保持温暖。除非是南襄的南部山区，那种酷寒连一般灵修都生活不下去。
仙女选拔大会拥有专门的一片场地，搭起了一个三百见方的大棚，有七八米高。还未开展时里头十分空旷，只是靠着山头的一端有一张长桌和几个负责人坐镇。一些女性围在桌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应该都是来参加选秀的，三言两语的让人听不清谈论内容。不过从每个人的神色来看，似乎都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一部分人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得在月晓灵看来与妖怪无异。倒是有极少数如日尧所说的那般衣着，只不过还未达到那般优雅。
日尧挺兴奋的，有些期许地说道：“神仙，去看看吧，我觉得你一定行的。”
说到底，日尧对月晓灵的形象还是有很大的期待。当初月晓灵被冰岚宗围堵后陷入沉睡，日尧其实守住了底线，没有去探究神仙的秘密，而是让洛殇宗的女佣人帮了忙。日尧后来常常后悔，感觉自己做不到一些小说中的男主角那般“勇敢”。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日尧追求美人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平时月晓灵的行为举止还有各种习惯都与淑女相去甚远，而且也不善打扮。之前就是一成不变的行者服，到了武元才换上了亮眼许多的五行琉璃裳。衣服是贴合仙女的主题了，只是人……一言难尽。
正准备去报名，一行人突然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挡住二人前面。两边的都是一看就觉得孔武有力的壮汉，中间的一位大约二十来岁的女子穿着素衣长裙，下半边脸用轻纱遮掩。棕黑的长发顺着后脊一路拖到小腿，上头用冰种帝王玉发簪束起一个精致的结。看得再仔细些，还能发现女子双耳耳垂还挂着金镶紫水滴耳坠，脖子处的凤纹项链用的也是白金这类高档材质。总之单单外表上看见的饰品就值个好几万金币，绝对的富家子弟。
“什么时候连青楼女子也有脸参加选拔仙女的大会了？”素衣女子对着围在桌子边的几个人说道，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屑。
“洛子苓，别仗着自己有点钱就看不起人！”
“我们好歹还是凭本事赚得钱，你呢？只会依靠家族财力的花瓶罢了。”
“真把自己当成高人一等的大人物了？你那点破事抖出来也有几箩筐呢！”
几个打扮妖艳的女子联起手愤怼来者，但话放得厉害，实际上脚步却在退让。攥紧的拳头也只是低低地放下，不敢有更多挑衅的意味。
被称作洛子苓的女子几乎没有正眼打量出言不逊的几人，而是做了个手势，说道：“把这些蝇蛆赶走，她们站在这也太煞风景了。好好的仙女选拔大会，怎能有这样的污秽之物？”
日尧心里最瞧不起这种仗势欺人的行为，憋了一大段反驳的言辞，正准备上去与洛子苓对峙。刚跨出一步，便有一只手牢牢地牵住日尧，任他怎么使劲也无法挣脱。
日尧咬着牙低声道：“神仙你别拦着我，这个叫洛子苓的欺人太甚，该有人站出来说说她！”
“哟，我的小仆从也一身正气呢，这么想英雄救美。”月晓灵略带刻薄地说，“看看旁边的十个壮汉，你打算解决几个吧。”
确实，一个个肌肉线条都几乎是画在四肢上的猛汉，日尧都不可能伤到他们一根手指。不过日尧还是倔强地说：“这种不公平的事必须有人站出来，所有人都视若无睹的话，这天下还有何正道可言？”
“笑话！”月晓灵语气突然变得生冷，“当时在诺丁村，你是最受欺负的一个吧，有谁在村子受抢的时候保护你了？他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愿意伸手挡在你前面？人三五成群，结成村落，说到底还是自我的安慰罢了。或许人多了就不会被坏人盯上了，或许有这么多人，被抢的就轮不到我。而当实力有鸿沟般差距时，人，一群人都是那么弱小。抑或者，在你帮助时，自己却做出了更大的牺牲。中界好歹不是末狱，却也如此残酷，日尧你最好清醒一点，别做无意义的事。”
月雷长老的话音仿佛就在昨日，时刻刺激着月晓灵，让自己变强的念头永不磨灭。
日尧似乎是铁了心，竟意料之外地朝月晓灵大声反驳：“弱者就不知道帮助了吗？神仙，你自己不也是依靠扶青才几次死里逃生？在诺丁村，大家都对我很好，也在互相关照。邻村的人来打劫，也会通知老弱幼小藏身，村里的壮丁还会抄起木棍反击。神仙你怎么能这样自私啊，你要知道，从刚来洛殇宗到现在，没别人你怎么能走到今天！”
日尧显然是非常久没有如此激动过了，连枯黄的脸也涨成红色，甚至眼角还带着晶莹泪光。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日尧左脸。月晓灵抽出去的手又提起日尧的衣领，带着浓浓杀意说道：“痛么？”
日尧一下子懵了，大脑一时停转，仿佛触电一般。
“刚刚这一掌，我用了几万分之一的力道。我想的话，你可以死千万回。你的命是我给的，听从我就是你唯一的准则。”月晓灵的话里充满寒气，令人裹了几层大衣也仍旧脊背发凉。
日尧依旧是沉默，似乎刚才的一掌把他打傻了。连旁边的人流也寻声凑近，不过大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
月晓灵也不想在外头引人耳目，抛下一句话给日尧便掉头离开。
日尧回过神，才慢慢想起那句话的内容。
“没人有资格教我怎么活。”
这是生平第二次，日尧感到了浓重的无力。仿佛世界已经在自己的对立面，自己已经是格格不入的一个人。月晓灵是他的神仙，他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仆人而已。也许是在月晓灵击退混沌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了，日尧的生命已经不再属于日尧。
寒风依然一阵一阵地袭来，掠过每个人的衣襟，透过各种缝隙触及皮肤，尽可能地带走温度。少顷，几颗豆大的雨滴砸在青石路上，溅起一圈小水花。更惹人的是雨水倾注在大棚上发出的噔噔响声，令人有一种说话声音变小的错觉。
日尧曾经无数次地思索，神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他似乎有了答案，不，应该是不太需要确切的答案了。
神仙就是神仙，自己是人。这种互相理解的默契是永远不可能存在的。
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日尧伫立在大棚的边缘，一动不动，失去了方向和目标。
看热闹的终究是散了，何况这只是两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罢了，估计就是日常的打闹而已。
日尧站在原地不动，一直到了日落时分。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还是得回去吧，日尧把身上的大衣裹紧，又扯出一片罩住头顶。市衢的人流少了很多，也不再拥挤。日尧也渐渐能听清桌子处的负责人之间的谈话。
“这天气，看起来得下好一阵子的暴雨。”
“可不是嘛，这样下去来往的人得少八九成。做这个活动可是下了血本，人要是太少了，根本回不了多少钱。”
“要不，向上头请示一下，看看是推迟还是直接取消？”
“只能这样了，起码也得雨停了再开展，不然这亏的钱估计得咱几个补上。”
仙女选拔大会也暂停了么？日尧更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朝着回洛殇宗的方向行进，任凭雨点毫不留情地砸落。
黑暗如虎豹豺狼扑食天空，逼得市衢不得已点亮灯火，星星点点般装饰着长街。
日尧彳亍其中，努力让心平静下来，忘却今天发生的一切。
一家装备铺里，两个五六岁的幼儿正在玩风靡一时的灵修牌，叽叽喳喳的声音无意间传到了日尧耳中。
粗嗓子：“两张洪浮境，打你左边的踏灵境和洪浮境！”
细嗓子：“到我了，一张斩荒，打你的这两张洪浮境！”
粗嗓子：“我也有斩荒，正好可以击破你的斩荒，这局我赢定了！”
细嗓子：“凭什么？都是斩荒，你的为什么能击破我的？”
粗嗓子：“看清楚了，我的斩荒右边有个四，你的则是二，四道斩荒当然能打赢二道斩荒。”
细嗓子：“还有这种规矩的嘛，我听我爹说商会的前几个管理，虽然有排名先后，但每次分红都是一样的，为什么灵修还有不一样的？”
粗嗓子：“灵修和普通人能一样么？我爹见到资产才一万金币，不及我爹十分之一的灵修也得毕恭毕敬的。灵修和凡人只是都生活在中界罢了，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细嗓子：“行行行，这把算你赢了。诶，我也想当灵修，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粗嗓子：“灵修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听说，灵修虽然强大，但是无故对凡人出手，是会遭天谴的！而且灵修如果没有变得特别厉害，也是一辈子碌碌无为。不如接着从商赚钱，还能请灵修为自己做事。”
细嗓子：“听你这么说，灵修也没那么好嘛。行，我懂了。再来一把！”
……
日尧听着两个小孩子的对话，顿时领悟了些，抑郁的心态一扫而空。
灵修和人类是不可一概而论的。瓢泼大雨无法入侵的长廊下，日尧感觉自己仿佛把心掏了出来，揉碎，再放了回去。
今夜无月，独倚危阑，久梦初醒，是为虎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