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不信,依旧着急地问东问西。雪伶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撵她:“行了,我说了没事就没事了。你快去照顾姐妹们吧!”
她一直不愿意松口,兰亭也只好点头作罢,转身欲走却又被雪伶叫住了:“等等,阁主那边怎么样了?”
“还没有消息,南星姐姐和仙宓姐姐都还在阁楼那边等着呢。”兰亭摇摇头。
雪伶点头,阁主解毒的事情,就算最短也要耗个一天。
“我知道了,你继续去照顾病重的姐妹们吧,我一会儿去阁楼那边看看。”
兰亭行了个礼便退下了,雪伶想着即便无心动作再迅速,这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想了想还是先去了阁楼。
雪伶到了阁楼,仙宓正踱着步,南星则一如开始般站的挺直。听到动静,两人纷纷望向雪伶。南星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倒是仙宓开了口:“你怎么……姐妹们都还好吗?”
雪伶行了礼,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免有些失落:“有些已经大好了,有些仍……”
仙宓拍拍她的肩膀:“你也不必太多挂怀,我们尽了人事,剩下的,都是天命。”
雪伶感念地朝仙宓笑笑:“多谢姐姐,我都知道的。”
仙宓打量了她一会儿,眼底染上了一层不忍:“你也好好照顾照顾自己吧,怎么消瘦了这么多,脸也白了许多。这两天阁主抱恙,阁中的事情都压在了你身上,辛苦了。”
南星听到仙宓的话,忍不住皱眉,又转过去细细地打量了雪伶一眼。
若是匆匆一眼确实不易发觉,但要是仔仔细细地看下来,雪伶的脸色似乎染上了一层病白,双唇也失了颜色,显得恹恹的,毫无神采。
手上那道不知出处的浅痕又有些发痒,南星向雪伶招了招手:“雪伶,你过来。”
雪伶垂着头,恭敬地往前去。南星看着她,良久,伸手和衣抓住了雪伶的手腕,雪伶震了震,脸上立马显出一丝苦楚来,转瞬即逝。
南星看着雪伶并未说话,雪伶却暗道不好,只好强颜:“姐姐,可有话要吩咐?”
南星松了手,又回过身端正地站好:“无话。只是阁中之事繁琐,你也好好顾着自己一些。”
雪伶闻言,心下松了口气:“谢姐姐关心,若阁主这边无事,我便先退下了。”
南星没说话,仙宓只好道:“去吧,先歇会儿吧,养养精神再去忙。”
看着雪伶走远,仙宓回过头看向南星:“姐姐,雪伶有何不妥吗?”她平时确实不如南星仔细,但是刚刚那样,南星都做的这么明显了,她再神经大条些也不会看不出。
南星摇摇头:“我不知道。”
雪伶有问题是真,但是出了什么问题她却看不出来。
仙宓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感慨地叹了口气,说道:“她那日嚷着说有法子救姐妹们属实是吓了我一跳,不过她竟然真的有法子。也不知是如何办到的,姐妹们竟也逐渐地好了大半了。”
南星侧眼看她,仙宓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姐姐,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南星笑笑,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看看你这聪明伶俐的模样罢了。”
仙宓哑然,郁闷地叹了口气,只当她又是拿自己寻开心。
时间于旁人来说依旧是沙漏里的流沙,不紧不慢地聚成一堆。但于京墨而言,在剧痛之中感悟时间的真谛,真是……
她如今口不能言,等到解了毒,她一定要喊个千万遍弥补一下自己……
好痛啊……
好在她是个一贯会苦中寻乐的,时间一长,这苦痛便也麻木了,到最后最磨人的反而是无边无际的迷茫感。
当黑暗中出现漆伏的身影,京墨便知时间已到,前些日子被强压下去的毒全部都激发了出来,漆伏和岚姑很快便会出手了。
这些年,满溢毒发至极致时她总会看见漆伏,看见他将那把匕首塞进自己的手里。
“墨儿……”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暖暖笑意的温柔。
京墨一直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温柔地朝自己笑着:
墨儿,杀了他,这些就是你的了……
“墨儿,醒醒……”是岚姨的声音,很模糊,但是还是可以听见。看来总算是结束了。
果然,声音逐渐地清晰起来,眼前也不再是一片黑暗,虽然闭着眼,她能感受到光。岚姑轻轻地拍着自己肩膀,这也能感受到了,最后是伏香的味道,带着凝神功效的香味,催促着她赶紧睁开眼。
岚姑看着她深深地吐纳几息,缓缓地睁开眼,心底的石头算是踏实落下了。
“姑姑,饿了……“京墨黏糊糊地撒娇道,肚子相当应景地也响了响。
岚姑替她擦了擦颈间凉汗,没好气地道:“都备下了,已经叫仙宓去拿了,你再等个片刻。”
京墨便没再多说什么,只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四处瞎转悠。
“别看了,人已经走了。”岚姑一边收拾着,一边道。语气平常才更叫京墨难堪,她一瞬间便红了耳朵,清了清嗓子:“姑姑说什么呢,听不懂。”
岚姑也懒得彻底戳破她的心思,她不承认,岚姑也就不再说话了。
好在,仙宓动作快,京墨没等多久便吃上了仙宓亲手做的小馄饨。
“唉……”京墨一边吃一边感叹,“果然还是仙宓的手巧,做什么都出类拔萃。”
仙宓现下根本没心情听她夸自己,她一边琢磨着岚姑的脸色,一边斟酌阁中的事情到底要不要跟京墨汇报。
京墨看着平日里一向活泼的仙宓现下抿着嘴一言不发,实在是显得十分奇怪,一副有事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京墨啧了一声:“怎么了?阁里又出什么事了?”
仙宓暗暗地撇了一眼一旁的岚姑,岚姑挑眉:“你看我做什么,如今你们阁主已经大好,事事也不必再交由我。”
仙宓清了清嗓子,行了个礼,恭敬道:“回禀阁主,也不是坏事,是好事。前些日子染疫的姐妹们,有好些已经,大好了。”
京墨舀着小馄饨的手顿了顿,缓缓地将碗盏搁在了一旁的柜子上。仙宓偷偷看了她一眼,却被她的神色给吓得缩了缩脖子。
“我没记错的话,这件事一直是雪伶在管着吧?”京墨听完,只问了这一句,顺带着看了一眼此刻一言不发的岚姑。岚姑背过身,摆弄着桌上的花花草草。
“是。”仙宓点头。
京墨深深吸了口气,仿佛是气急,竟然笑了两声出来。
仙宓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反应。这件事应该算是好事才对,怎么阁主看着,非但不高兴,似乎还有些生气呢?
“南星呢?”京墨敛了情绪,淡淡地问道。
仙宓回道:“姐姐正和雪伶一起照顾姐妹们。”
京墨点点头:“叫雪伶来见我,立刻。”
仙宓行了礼,立马小跑着传命去了。
京墨和岚姑两厢沉默了许久,还是京墨先开了口:“姑姑,是你和……”
岚姑打理着手中药草,语气淡然,仿佛这件事根本无足轻重:“是我告诉她的。”
“公子若是追究起来,姑姑该如何应对呢?”京墨问道,“您是知道的,他素来最恨亲近之人对他起逆心了。”
“我只是看着雪伶实在可怜,没忍住而已。”
京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都愣住了。
“所以这件事情,能与我有多大的干系?”岚姑的回答显得冷漠而无情。
京墨掀被起身,还有些虚弱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愤怒,和一丝无助与迷茫:“姑姑!您将这件事情告知雪伶只是为了消弭自己心中的悔恨吧,可是这后果……”
“这后果自然与姑姑无关,阁主。”雪伶掀起门帘,一边进门一边道,“是我求姑姑给我指了一条明路,要不要走是我自己的选择,自然与姑姑无关。”
岚姑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你们聊吧,我还有事。”
“姑姑!”京墨想叫住她,却被雪伶打断了。
“阁主,雪伶有话想说。”
京墨看了她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阁主,我做了这样的决定,便早已想好了结局。即便公子日后知晓要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雪伶顿了顿,眼眶逐渐染了红:“姐姐,我最近总是梦到归宁,还有雪中楼的一众姐妹们。当时,我若是有能力像今日这般,做这样的决定,我也不至于后悔到现在。”
“我并不懂姐姐,不懂姐姐到底为何这样踟蹰犹豫,明明这也是姐姐想做的事情,明明也比我更有能力妥善地解决这件事。为什么,为什么宁愿让自己后悔一辈子,也不愿意去为自己活一把……”
为自己活一把,京墨听着这样荒唐的话,竟也有也有那么一瞬间开始妄想了起来。
可是她不能,这天底下,没有一把刀可以做主自己的人生。
主人让它切菜,它便只能在厨房里蒙上烟火油腻;主人叫它杀人,它想染上烟火油腻便是痴心妄想。
从她的手握上漆伏递过来的第一把刀,杀了第一个人开始,她便没了可以做主人生的权力。
哪怕她拿自己的一生换来的只是一个污水泡软的馒头,只要这个馒头是漆伏给的,她便是漆伏的刀。
她的尊严是漆伏给的,也是漆伏毁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