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万四千二百三十四年
神仙寿数悠长，这万年间六界皆无战事，众仙不免有些闲的无聊。今月开个道会，召集各仙山水域的仙君神女聚在一起嗑嗑瓜子。下月办个花宴，仙君神女们顺着流水而坐，弹琴赋诗，倒也成就了几桩婚事，引为美谈。
而这花宴办的最令人满意回味的，莫过于今岁六月初四霁月上神在化乐宫中办的海棠盛宴。霁月上神其人喜食茶点，为此特将府邸搬到了极东之地的黟山。上神所居化乐宫中有一后院，遍植海棠，经年不败。又有扶闲上神为其引地下暗河贯穿后院，清晏上神见之，道是仙女身上的宫绦系带，遂取名：“玉带。”倒是相得益彰的很。
且道那日，众仙皆持拜帖联袂而至，或驾七彩祥云、或乘香车宝马，盛装而来。神女们衣香鬓影，更是照耀了天际的云彩。
化乐宫中，清晏上神同扶闲上神早已就座于高台，闲适的品尝着霁月上神最爱的荷花酥，侍女跪坐在旁为两人化雪烹茶。而平日里最爱享乐的霁月这时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清晏，你明知霁月丫头这宴席办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怎么还巴巴的跑来了？庆贺她乔迁之喜，可她搬来这黟山算算已是七千八百年了，这算哪门子的新迁......”望着坐在对面席位上，拿着洒金琉璃杯聚精会神的盯着茶水的人，话被噎在半截的扶闲竟不知该不该出声打搅。他可看见了台下云鹤亭那儿，有个穿白色衣裙的神女看着明显神游天外的清晏出了神。静止了半响，终究忍不住要动手夺去那人手上的茶杯时，清晏却像是突然回神了。
“你刚刚在说什么？”
“呃......”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让扶闲一时间有些噎住。要不是因为在高台上、众目睽睽之下，还要顾忌所谓的上神仪态，定要扑上去狠揍他一顿。
消消气、消消气，这会子扑上去让霁月丫头看到了，那更是跳进银河也洗不清了。猛灌一口茶，扶闲总算把气给顺了过来。
“我说，你明知道霁月丫头办这个宴席，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乔迁，怎么还是来了？你看她那宾客名单。什么紫煜仙君、景轶仙君、无虚仙君......可都是这仙界近千年来数的上名号的俊俏郎君。”
闻言对面那人也只抬了抬眼皮，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满头青丝用了根坠着弯月玉珏的素白发带松松垮垮的挽在脑后。不知何处吹来了一缕微风，海棠花瓣随风起舞，牵动了众仙的衣诀。扶闲仿佛间看到了清晏下裙绣着的暗纹，是垂丝海棠的花样。扶闲还沉寂在自己的新发现里。一声懒洋洋的轻喝声在耳边缓缓响起。
“扶闲，那你又为何来了呢？”似是不能理解扶闲的行为，清晏放下了手中快被他盯出花的洒金琉璃杯。看着扶闲，眼神里泛上了几许疑惑。
被那样一双承载了世间万般柔情的眼睛看着，饶是扶闲自认不是短袖，也会微微愣神。待回神过来，不由得摸了摸鼻子，低头辩解道：“霁月三月前，专门来了趟仪元宫给我送请柬。我若不同意，她就要烧了我后山的那些茶树。还用云华茶做饵，双管齐下。”
“这倒是她做得出来的事。”清晏点头，随手拿起了一块海棠酥放入口中。“上个月，兜率宫的太上老君在三十三重天办了场水陆法会，她带了足足一车的请帖。第一张给了老君、第二张就递给了我。当着众仙的面，我不好让她下不来台。”
“咳咳......”听闻清晏是为了维护霁月的面子才来的，扶闲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你有这般好心？那去岁在瑶池，因为芙蕖仙子说了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就当着众仙面拂袖而去的是谁？可怜那芙蕖仙子啊，喜欢上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我瞧着当时眼泪花儿都出来了。还有那华阳山的栖霞、南海的敖雪......”瞅着清晏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冽，扶闲自觉的渐渐消了声。
“霁月是霁月，她们是她们。”轻飘飘的一句话，似是不愿再多加言语。
这话倒像是一枚小石子砸进了扶闲平静无波的心，带起一圈圈涟漪。脑子里有一丝灵光一闪而过，可又偏偏抓不住。总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还在苦恼之际，一片海棠花瓣随风飘进了茶杯。
侧目望去，是一树树艳丽绝伦的海棠，绚烂得像是西天的晚霞。扶闲突然灵光乍现，像是明白了什么。
“清晏，你是否爱慕霁月？”急切的语气里，有一丝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颤抖和紧张。
没有想到这不开窍的扶闲，一开窍问的问题就这样犀利。清晏不免有些诧异。
也不待清晏回答，扶闲就自顾自的分析了起来。“刚刚喝茶的时候我看见你衣服上绣着的暗纹了，是垂丝海棠吧。”
“嗯。”清晏漫不经心的点头，随手拿出了一支海棠玉簪细细把玩。“她最爱的就是这海棠花，甚至幻化出来的上神印记也是一朵银色海棠。平时的衣裙上也或多或少也都有些海棠的纹样。”
“恩？”扶闲冷不丁的听见这话，一愣。
“扶闲，你认识霁月多久了？”清晏抬头看向对面一袭青衣的男子，不紧不慢的问道。
“有三万六千年了吧......”
“我恋慕她足足七万年了。在她还只是个成天闯祸的神女的时候。”清晏侧过头，看向了远处的化乐宫门。眼底划过几分怀念。
“她年少时常随她的师尊白羽上神来洺山。上神同师尊喝酒论道，我们俩就结伴溜去凡世。一去就是十几天，于凡世而言就是十几年，历经种种。也不知她是否天生不通情事，竟从未察觉我的心思。”
“三万年前，她突然来洺山我师父处寻我，问我可有心仪之人？我还以为她是明白了。却不成想，她是想将你我撮合在一起。”回想到当时的场景，清晏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也不由的挂上了几分笑意。
枫林之中，两个风华绝代的人相对站立，远远望去，像是一对最浓情蜜意的仙侣。女子望着那白衣男子的眼神，还透露着几分急切。“清晏，你可有心仪之人?”
“你可知，霁月为何突然喜欢上了这男男之间的风月情事？”清晏转过头来，有些纳闷的问道。
“呃......这......”扶闲不敢直视清晏探究的眼神，只好转过头装作不经意的四处张望。虽说当年递话本的人不是他，是他底下的仙侍，但到底祸根是出在他这里。却没想到，最后坑了自己。
台上气氛突然凝滞，扶闲叹口气，正准备换个话头，缓解一下气氛。却瞧见一名穿着化乐宫女侍服饰的仙女朝他们走来，不由得将话头咽了回去。
“奴婢参见两位上神，我家上神说，宾客已齐，还请两位上神到云雀亭就座，一观这流觞曲水的乐事。”不过一句普通的话，却刚好打破了台上凝滞的气氛。
听到此言，两人也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腰上系着的玉珏，跟着侍女朝外走去。
院中的海棠，随着微风的脚步飘落在玉带河上，竟像是给河流穿上了巧娘子所织霓裳。两名各具风华的男子，一路分花行来，不知迷了多少神女的心神。
云雀亭建在玉带河的源处，是一快小小的洼地。亭子紧贴湖面而建，四周不设栏杆，仅挂了些珠帘轻纱。霁月那株自浮玉山南华真人处得来的垂丝海棠也栽在这里，树枝垂至湖面，也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美景。
此时，霁月正歪靠在席位上，悠哉惬意的吃着荷花酥，长长的下裙铺散开，挽在臂上的双色披帛也早已滑落在地上。众仙三两成群，顺着河流的流向而坐。琳琅满目的茶点飘在河上，吃茶赋诗，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你去前面瞧瞧，怎么还未到？”霁月见两人还没过来，不由得没了吃点心的心思，有些兴致缺缺，催促着侍女到前面去看看。她为了今天可是精心策划了数年光景。
“不必了，这不就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霁月转过身，看着扶闲，眼抬了抬。
还是那一袭绣着莲纹的青衣，发丝高束，用了根青玉簪紧紧的簪着。瞧上去还真有几分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味。
扶闲自觉的在霁月对面坐下，姿态随意潇洒。却看得霁月眼含嫌弃，心想：“得，果真维持不过三刻。”又侧头看向旁边正在落座的清晏，还是清晏师兄看起来赏心悦目啊，霁月由衷的感慨道。
阳光透过亭外的海棠花树，把飘荡着轻纱的亭子照得通亮。扶闲望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衣裙，上面绣着同样的垂丝海棠。原来月白色和霜色叠在一起这么漂亮啊。扶闲突然觉得，这和煦的阳光有些刺眼，刺的他眼睛发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