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椅子拖动的声音将她从梦魇里拉了出来。
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梦魇的心悸中回过神儿来。
向声源看去,第一排的祁陌冷正端坐着,写着作业。
她拿出日记本,提笔写道:
2005年11月1日星期五阴
已经有多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记不清了!
其实梦境七分真,三分假,假的是,一人一蛇的对视大战,我败下阵来,率先睡着了,再次醒来时,蛇早已不见踪影。
1997年8月5日,传来外公病危的噩耗,妈妈抱着即将一岁的安逸,带着安宁去见老人最后一面。
那一次,我没有妥协,倒不是害怕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难以入眠,只不过,我想见外公,我知道外公生病了。
我不知道外公生的什么病,总之,送来消息的人让妈妈去见外公最后一面。
后面外公去世后,回到家的我,似报复,似期盼,每每独处时,都躲进那柜子,等待那条蛇的到来。
曾听老人讲过,蛇缠死人的故事,5岁的我,已经知道了死亡的意义:死亡后,亲人便再也见不到他,会伤心哭泣,就如我再也见不到外公一样。
我想,我要报复妈妈,等我死了,她一定会像外公走时那般伤心难过,这样,我就能将曾经她骂我、打我、罚我、忽视我的仇,统统报了。
而且,外公曾说过,人死了,都会上天堂,这样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很快就能在天堂再见到外公了?
于是,我满心期盼,只要妈妈丢下我一个人,带着安逸和安宁去外婆家时,都会睡在那口红色的衣柜里。
衣柜有点像外公走后,停在堂屋的那口棺材,只不过要更高点,更宽点,没有那么长,没有盖子,还有点掉漆,除此之外,再无差别。
我想象着,我死之后,他们会找个盖子把柜子盖上,然后趴在上面伤心地哭,心里想着的,就只有我。
而我,已经高高兴兴地躺在外公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给我讲故事。
啊,多么美好!
然而,那条蛇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出现,我却像是入了魔一般,想象着,总有一天,它会到来,能在睡梦中缠绕着我的脖子,让我不能呼吸,直至死亡。
后面,有一次,我终于等到了它。
那天,是小学2年级的结业考试当天,每学年的结业考试,都得去羊市中心校,3个小时左右路程。
走前,隐隐有下雨的趋势,妈妈帮我在宋清风家借了把伞。
伞对于我来说,是个新鲜物件儿——我家只有斗笠。
以往下雨,同学们都会在教室外张望着,等待父母亲人送伞来,但我早已习惯,一头扎进雨幕里: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现在我有伞了。宋清风家有好几把伞,借给我的,是一把蓝色的伞,上面有许多白色的小碎花,从它美丽的外观上,我猜到它一定很贵,所以一路上,我小心翼翼地护着它,生怕有一丁点儿的损坏。
到了中心校的考场后,我把它放在课桌上,一刻也不让它离开我的视线。
语文考试结束后,休息10分钟,继续考数学,上个厕所的功夫,它就不见了。
素来怵老师的我,也不敢找老师,又没有任何朋友可说,只在心里,怀疑每一个人,总趁人不注意,偷偷瞧他们的课桌下面,然而,数学考试都结束了,我仍然没有瞧出任何蛛丝马迹。
晚上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以为总免不了一场打骂,毕竟那么好看的一把伞,就是我家卖100个斗笠,也换不来。
其实我不怕挨骂,也不怕挨打,怕的是,打骂之后的罚跪,如果让三爸家的弟弟安辰传到学校,那就是一辈子的耻辱:在学校被老师罚跪,在家被妈妈罚跪!
好在家里没有人,可能又去了外婆家了吧?
我很庆幸,但同时又很担心:妈妈总会回来。
思前想后,我钻进床底,企图找那瓶农药-:幺婶的妹妹年前就是因为喝了这个,才去了天堂,后面我知道了它的名字-——敌敌畏。
我快被自己的聪明感动哭了,既然我等了那么久的蛇都没有来,那我也可以学她呀!
可是,太苦了,只抿了一点点,就因为它的苦退缩了:算了,还是等蛇吧,如果上天果真不偏爱我,那就尽情罚跪吧,反正,我也早就没有剩下多少尊严了,不是吗?
可能是毒素的原因,爬进柜子后,很快就入睡了,我也等来了那条蛇,睁眼看到它的时候,虽然害怕,又隐隐有些兴奋,我用手触碰攻击它,挑衅它,终于,它忍无可忍,开始还击,我赶紧一动不动,给它机会缠绕我,它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紧紧得缠绕着我,难受,但也兴奋:终于要报仇了,终于可以再见到外公了!
就在我兴奋之际,以后熟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唤着我的名字:“青衣,青衣……”
是妈妈的声音,我想睁眼看看她痛苦的表情,费尽力气睁了眼,看到的却那个红色的衣柜,怎么是躺在床上?外公也不在!
“谢天谢地,终于醒了。”妈妈喜极而道。
我知道,我失败了:原来是梦!可老人不是说,梦里看不到任何颜色,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吗?
可,为何,我能清晰看到那条蛇是漆黑的,它缠绕我时的难受又那么明显?
“你个死女子,吓死我了!
安辰都回了那么久了,都没看到你,我们到处找,哪儿知道你躲在柜子里睡着了,还一直说着胡话,什么蛇呀,什么天堂呀,什么外公呀……你是梦到外公了?”
“嗯!”
“外公已经走了,但他会一直看着我们的……”
“嗯。”
“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
“什么时候拿成绩通知?”
“不知道。”
“……”
妈妈连着问了几个问题,我都迷迷糊糊的,只回答不知道,于是,她也就没再问了。
后面,她也再未提过那把雨伞,宋清风一家也未提过,我就此躲过一劫。
但这个梦却缠绕我好多年,只要足够黑暗、安静,一个人独自沉睡时,那条蛇便会来缠绕我。
最开始是享受的,那种难受窒息的感觉,让我觉得痛快!
但后面,渐渐大了,开始觉得这是一种折磨和煎熬。
我以为症结是那把伞,我看过好多绘着白色小碎花的蓝色雨伞,都没那把好看,后来,我买的伞都和那柄雨伞很相似,但终究都不是那柄。
我就只有不再独处,在家和堂妹安心一起睡,在大姨家和表姐叶玉一起睡,在外婆家和表妹汐晓一起睡,在学校和好友凝栀一起睡……倒也好久没有再梦魇过。
看来,以后,午睡也只能浅眠。
这次好在祁陌冷来了教室,否则,又不知煎熬到几时。
现在教室安静极了,只有他偶尔翻动书页和笔记本的声音:哗啦,哗啦。悦耳极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一度感觉能听到他手中的笔触碰纸张的摩擦声:沙,沙,沙,悦耳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