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沈天终于认真的体会了一下乘船履行的生活。
前些天里把该打听的都打听过了，整艘大船对他而言也就没有了新鲜感。李晚游的事情也算彻底过去了，再没有什么值得操心的，每日除了上午十分抱着府黑出门溜达一圈，隔一两日去拜访涂火烈一遭之外，其余时间便是在卧房之中寻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这期间，他画过画，写过字，雕过木像唱过歌，就是没有一件正经事情。一直到第三天，觉得自己进阶似乎过快，每日安心打坐稳定境界的沈规都忍不住了，在吃晚饭的时候踟蹰了一会，还是直接开口说道：“阿天，你这修行的事情是不是太过懒散了？”
最近沉浸在清醒寡欲的各种爱好之中的沈天吸溜了一口白粥，说道：“我还以为你昨天就会忍不住说我呢。当年学堂上我不背文章的时候，你叫的比先生都要勤。”
“只是你还是学堂上文章背的最好的。”沈规有些缅怀那时候的事情，但还是语重心长的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一路走来这么多风雨，修行之事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可不能懈怠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也是在好好修心嘛。”沈天笑了笑：“磨刀不误砍柴工。”
“修心？”涂清欢坐在餐桌上，面前只摆着一杯清水，看上去有些冷清。
这几日以来，几人的关系愈发融洽了，涂火烈也乐得见自己的孙女多和这两个前途无量的师兄弟们接触接触，等午时一过，涂清欢就蹦蹦跳跳的跑到他们的舱房中来。涂火烈开始修行辟谷之后，就没有了吃晚饭的习惯。涂清欢也就干脆等到两人吃完晚饭之后再慢慢回去。只不过这几日她还是谨遵教导，不吃人间杂物，陪坐着过过眼瘾就是了。
三日了，马离还是不曾来过。
沈天自然是不在意这些小事，接着涂清欢的话头说道：“是啊，修心。小尺子他本性纯良，没有我这么多弯弯绕，所以没有太多感觉。但是，自从筑基之后，有些觉得自己心态有些太过超然，要做些人间之事，稳住自己。”
“这是什么想法？山上人修神仙道，自然应该超脱物外。”从小在宗门长大的涂清欢不太能理解沈天的说法：“为什么要主动沾染尘埃？就像这晚饭，你们要是专心辟谷，也不是不成，为什么还要让人间杂物进到自己的纯净之躯？”
“杂物？可是我觉得那才是本我。”沈天突然发现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和真正的修仙者聊一聊“道”。慢慢的站直身子，开口说道：“别吃了别吃了，我和涂姑娘论道呢，赶紧把桌上的东西收拾收拾。”
沈规连忙将最后一口咸菜咽下，风卷残云的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又招出水球，将整个桌子擦洗干净。自从学会了仙法，他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许多。但是无论何时，他都喜欢听沈天说些自己重来没有听过，从来没有想过的观念。
涂清欢开始摒弃杂念，神魂收紧，静心凝神的回想着自己的修炼之道。她有预感，这个刚吃了半碗稀饭，牙缝里还塞着咸菜的修士接下来要说的话，对自己日后的修行至关重要。
但是涂清欢也不是什么耐心等待的性格，直接开口说道：“我之本心就是本我，外来之物怎么会成为本我？”
沈天一扫原来吊儿拦挡的样子，低眉顺耳的问了一句：“本心变乎？”
涂清欢还在苦思冥想这句话的深意之时，有着每日参省习惯的沈规似乎已经悟到了什么。当下忘夫所以的喃喃到：“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皆因历昨日之事。”
本心自然就是本我，但是本心却在不断变化之中。昨天的沈规吃了今天的稀饭，决定味道雅致，成为了今天喜欢吃稀饭的沈规；但若是没有吃下那一碗稀饭，自己又怎么会知道白粥好吃？如此说来，经历过的外物就是本我，似乎也并非没有道理。
一个澄净的念头出现在涂清欢的脑中，“一尘不染并非纯净，历经千帆后仍不改本心才是难得。”或许自己的修行之道确实太过极端？不纯之物不碰、不净之物不沾，到头来还是不过白纸一张。
看在陷入对自己大道怀疑之中的涂清欢，沈规脑子一热，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尝尽百味，方得人间清欢。”
刚刚还在沉思的涂清欢下意识的伸出右手，一把捏住沈规的耳朵：“你还想尝几味？！”
沈规的脸蹭的一下红了起来，忍着痛说道：“不，不，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干嘛呢，干嘛呢，有这么当面杀狗的吗？”难得正经一下的沈天在一旁嚷嚷道：“论道呢，都严肃点！”
这么插浑打科一下，涂清欢也从对自己的怀疑中走了出来，放松了捏着沈规耳朵的手，轻轻的帮他吹了两下。没眼看的沈天别过头去，涂清欢才施施然的说出了一句：“万变不离其宗。”
无论如何，本心就是本心，是自我安身立命之本。抱残守缺，不理外物固然不对，但是无所顾忌，任由外邪侵袭本心也非大道。就算要历经世间百变，也不能变更纯粹宗旨。吃外物有损纯粹，那自己不吃便是对的；吃外物能助自己体悟大道，吃也是对的。终究殊途同归，求的是自我圆满。
自打一开始，沈天认认真真的发言之后，三人之间就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对话似乎不再只是用言语，而是神魂层面的直接交流，从口中说出的话不过数字，但是却将自身所想随着话语带到另外两人脑中。不是简单的听到，而是神魂犹如潮水一般袭来，涤荡着几人脑中思绪。一时之间，那些念头是他人所想还是自己所思都已经分不清了，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变得更加凝炼起来。
坐而论道壮神魂。
与此同时，带来的便是自身灵气快速消耗。修为等级最低的沈天首先撑不住了，本来心中还有千言万语的他，突然毫无征兆的软了下去，还好之前是坐在椅子上，没有直接向着地面上摔落。看到这一幕的另外两人回过神来，连忙要起身去查看情况。没想到甫一起身，两人也觉得目眩神迷，差点没有晕倒在桌面之上。最后还是修为更加精深的沈规先缓了过来，静心坐在椅子上，调动浩然正气在自己体内缓缓流动，减轻不适之感。
“你们不要命啦！没人护法就敢私下论道！”马离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分别塞进三人嘴里的三枚丹药。刚一入口，沈规只觉得透骨生香，神清气爽起来。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后，整个人才算是缓缓恢复了过来。在看看桌上两人，虽然还没能起身，但是气息绵长，想来是没有什么事情了。
缓缓的站起了身，沈规向着夺门而进的马离打了个招呼说道：“不知发生了何时，幸好得马公子出手相救，在下在此先谢过了。不知道涂姑娘他们如何了？”
“不过是论道之时神魂透支，等等恢复过来就好了。”马离神色古怪的看着沈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们到底是哪家的少年天才？居然可以坐而论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