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看到曹升，瞬间感觉此处的气温都下降了一些，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
“林深莫入，特别是这荒山野岭的，夜间还是小心一些的好。”曹升不以为忤，但是声音还是如同原来那般阴鸷。
这种时候，自然还是要沈天顶上去：“谢前辈关心，我们晚上就在这安营扎寨，哪也不去。不知道前辈远道而来，有什么指示？”
“此间事了，再来找你们聊聊罢了。”曹升大大方方的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冷冷的看着几人，“答的好了，有法宝拿。”
沈规自认自己与巧取豪夺，行事霸道的曹升算不得一路人，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先前做的时，已经从晚游前辈那边拿到许多馈赠，不敢再贪图前辈的法宝。”
我们是李晚游那边的，和你没什么关系。
“呵，你们倒是正人君子。”这几日，李晚游所有的事情都在曹升的监视之下，送了什么东西出去，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对着几人说道：“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也不过拿了一些人间金银，法宝法器一件没要。不就是想着他身陷囹圄，多留一件法器，就多一分从我那逃脱升天的希望吗。”
涂清欢他们倒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神情复杂的看着两人。只能是沈天接着发挥自己不要脸的特性，笑着说道：“前辈抬举了，我们道法低微，本身就驱动不了这些法宝，拿了也无非是楚人怀玉。相比之下，还是拿些黄白之物让人开心开心。”
“哼，我只求观道，只要他不出格，境界晋升之日便是我放他离去之时。”曹升压根就不信沈天的说法，豁出命去拔出自己绝灵钉的人，又怎么会看中人间钱财。
当然，沈天超喜欢黄金的。
不等沈天开口，沈规直接接话说道：“希望前辈能信守诺言。”
沈天觉得沈规的话说的太硬了，再补了一句：“希望二位前辈修行之路顺遂，都能有所获得。”
“闲话就不说了，日后之事谁都说不清楚。”曹升懒得再说一次自己的立场，直接开始说正事：“你们拟订的计划，民间，行业以及官家的态度全都考虑了进去，未来晚渡庙发展的计划也十分详尽，只要按着你们的计划去做，晚渡庙早晚是此间地界上的第一大庙。但是，你们的计划中，似乎没有考虑过山上的事？”
“山上的事？”沈天有些迷糊了，不解的看着曹升。
“这么大规模的收集人间愿力，你真觉得那些大门大派的会不知道？”曹升这种野修，对名门大家向来没有什么好感，说话的口气也硬了一些。
沈天前几天做晚渡庙的发展规划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欠了些考虑。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做一件事可从里没有考虑过神仙们的想法，这一点上，帮他查缺补漏的沈规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只能讪讪的说道：“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曹升打量了两人一眼，才慢慢说道：“原本以为你们是潜藏身份的大家族子弟，这么来看，我反倒是信了你们真的出身贫寒，单纯只是天资出众罢了。那群眼高于顶的先师上人，做任何事首先考量的都是山上人的意见，你们这套计划，确实像是书生做出来的。”
“是我们眼光狭隘了，只能靠前辈您查缺补漏了。”沈天奉承了一句，但是意思十分明显。接下来都是你的事了，没有好处老子可懒得烧脑细胞。
脸皮这种东西，对野修来说最无必要。曹升身子先前倾斜了些，大大方方的说道：“此间门道，我也是半点不懂。”
沈天心里想的自然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脸上还是笑的很灿烂：“兹事体大，我们这些小修士哪里懂得那许多，前辈还是去问问自己的同道好友，更了解山上的事情。”
“不必介意，随口谈谈就好。”曹升此次跟过来，主要还是想好好再观察一番这几个表现颇为亮眼的年轻人，顺便看看李晚游有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后手，问策什么的，不过是找一个借口罢了。
原来是有求与我吗？看来不至于当场打死我。沈天作死的心一下子又起来了，笑吟吟的看着曹升说道：“其实是前辈没什么朋友吧。”
“修仙之路上，还有朋友一说？”曹升根本不在意沈天这个程度的挑衅，轻飘飘的说道：“料想你们也不知道山上之事，但是，这两位小朋友可是正经仙家出身，不知道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曹升转向涂清欢和马离的方向，神色阴冷的看着两人。马离第一次正面对上了曹升，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面对一个元婴大修士的压力到底有多么的恐怖，一时间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反而是涂清欢，应对得体一些，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前辈想知道什么？”
涂清欢单单知道沈天他们这几日瞒忙着给李晚游盖庙而已，对细节倒是一无所知。马离更是对他们的行动知之甚少，也不知道盖个庙怎么就和山上之人扯上了关系。
“难不成我盖个庙是给他李晚游扬名立万的？不就是为了以庙门为引，收集世间百姓愿力，最终渡他一人成佛。”曹升冷冷的说道：“建起庙来自然是没有问题。就是担心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看到块好肉就要上来撕咬两口。”
马离从最开始的压迫感中走了出来，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就是担心自己种好的果到时被其他门派给摘了桃子。当先按着自己的情况，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说道：“我们混元门治下倒是有一些城池，之前也听说过有乡夫愚民供奉一些野神，但是门中从来没有对这些事做过干预。只不过那些野神都不过是随意供奉的，没有什么规模。听沈兄弟说，前辈你是要将那晚渡庙建成一洲之地的大庙，会不会被山上之人干预，晚辈却是不知。”
涂清欢也仿佛想起了什么：“就像离哥儿说道，先前我们也是不去管领地上的一些野神。但是十年前发生过一个事，有个筑基的老修士，在我家领地中冒充神灵，引得一众村民虔诚跪拜。只是那修士年老，提升勿忘，骗那些村民，无非也就是得些供奉，做些欺男霸女的事。被爷爷发现之后教训了一顿就赶走了。反而是他当时装神弄鬼盖的寺庙留了下来，我们也一直没有去处理，任由当地的百姓跪拜。”
“这倒是和我想的差不多，山上人从来不把世间百姓当作人的，又怎么会管他们的生活。”曹升对仙家正派的成见简直要溢出天际了，随口酸了两句后说道：“说来说去，不过是兵来将挡罢了。吃到我嘴里的肉，想拿走总是要出点血的。”
“那只能祝前辈观道，一切顺利。”沈天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大老远来看几人，难道就为了这么不痛不痒的说上两句话？干脆提起胆，再问了一句：“不知道前辈还有何指教？”
“没有，不过是代李晚游来送送你们。”曹升把二郎腿放下，站了起来：“顺便提醒一下，以后遇事，多考虑考虑山上人是如何想的。毕竟在这个世上，他们才是王。”
“谢谢前辈指点，前辈再见。”沈天才不相信曹升人有这么好，会专程过来看看几人，当下想的就是怎么把他早些送走。
曹升看了看远方的一个山头，神色有些凝重，但是那点忧虑被他藏的很好，再转过头时，已经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了，看着几人说道：“你们这次表现，很不错。这些，算是我替李晚游他送给你们。”
原来是来送礼的吗？孤僻的人就是矫情，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吗。沈天兴致冲冲的看着他，想看看有能混到什么好宝贝。
曹升随手一扬，几枚钉子缓缓的飘向四人的方向，最后飘浮在四人面前。仔细一看，确实青、红、黄三色钉子各一枚，每人面前都飘着一套。
几人正在打量着面前的钉子时，曹升慢慢说道：“青色的是绝灵钉，可隔绝灵气流动，对人对法宝均可使用；红色的是爆灵钉，默念口诀并以灵气催发，有初阶金丹爆炸威力；黄色的是锐灵钉，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就是尖锐，多用几次，自然掌握了。”
几人还有些犹豫，沈天确是一把将三枚钉子收入手中，笑道：“多谢前辈馈赠，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会儿又没有外援，一个元婴起步的修士真要对四人做什么手脚，难道还能反抗不成？还不如赶紧捞点好处，总是比没有的强吧。
几人也就有样学样的把钉子都收了起来，除了马离。
“晚辈与前辈见面不过两次，不敢受此大礼。”马离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这金丹级别的法宝收起来。
曹升冷冷的看着他，哼了一声：“当日要不是你破了水阵，我要擒下他们，少不得要多费许多功夫，也算是有功。”
看看，什么叫杀人诛心。本来这件事就是四人之间的隔阂，这几天慢慢淡忘掉也就算了，结果这曹升要硬要把这事情拿到台面上再强化一次，无非就是想看着他们离心离德，互相戒备。沈天心里确定了下来，阴森森的人肯定都是心理变态。这哪里是送钉子，这就是在几人心里添钉子啊。
这一下，马离更不敢收下这些钉子了。还是沈规大大方方的走到他面前，轻轻取下飘浮着的铁钉，笑着说道：“晚辈先替马公子收下了，感谢前辈馈赠。”
只要我够坦荡，你就挑拨不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几人之中，曹升最为看好的就是这个话不太多，但有君子古风的小公子。这份见他坦诚的做派，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中还是有些赞叹的。当下也懒得再说什么：“法宝也送完了，我就先走了。只希望下次再见面之时，你们之间，你我之间，还能像这般光风霁月。”
“前辈且慢。”沈规出夫意料的喊了一声。
“怎么？”被来已经准备遁走的曹升愣了一下，看着沈规：“李晚游的事已经说好了，我绝对不会为难于他，你放心便是。”
沈规摇了摇头，说道：“晚游前辈的事，既然前辈已经许诺了，晚辈自然是相信前辈您的。只是有些修行上的疑虑，想请教前辈一二。”
曹升的兴趣一下子起来了，但面上还是冷冰冰的刺道：“你这等天才，修行上还能有疑虑？”
“前辈抬爱，但是晚辈算不上什么天才。”沈规正正经经的做了个揖，又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口问道：“这些铁钉，可是前辈的大道根本？”
“你要是这么去问别人，说不准要被打死的。”曹升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没好气的说道：“修士大道根本，怎么能随便说与他人听。”
这一下子超出了沈天的认知范围了。在他这短暂的修行生涯中，碰上都是将自己的大道根本明明白白的摆在台面上的修士。比如涂清欢的火、自己的水，沈天的风，马离的墨，他心中大道根本是时时外化的，完全没有大道根本是一个修士机密的这种意识。这会儿被曹升点醒，才连声说道：“是晚辈唐突了，前辈莫怪。”
话虽如此，但是曹升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强烈的感觉，实实在在的与沈规把话说开，或许是自己的机缘所在！
曹升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自己一个元婴修士，要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书生来找到机缘？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是，再多的疑虑，也挡不住一个修士对提升修为的追求。曹升还是缓缓开口道：“在我年少之时，也曾是一个门派的外门弟子。一次得了些贡献，被准许入藏书阁挑选一本功法。当时掌书长老欺负我修为软弱，随便丢了一本残卷给我，还告诉我这是一本天级功法，要我好好修行，呵。”
“果真是天级功法？”饶是沈天这种修仙小白，都知道天级功法意味着什么。
“天级？还真他妈的天级功法。”过去了这么久，曹升也能好好的面对这些往事了，笑着说道：“只可惜这本名为《钉》的功法分三卷，我们门派中仅留存了一卷中卷。其余两件早已灭失不可考了。拿着一本中卷，记载着各种神妙钉子的制作和使用办法，其中的奥妙足以证明它的天级功法身份。但是，毕竟是个残卷，下没能夯实基础的配套练气法门，上没有进一步化神飞升的通天之路，即使是天级功法，也不过是鸡肋罢了。”
“那前辈你是如何……”虽然身为宗主长女，涂清欢在门中不至于被针对，但是各种勾心斗角的事情，她还是听了不少。
“如何？安心修炼呗。”曹升回忆起那一段的修行之路，不免有些感慨，但还是冷冷的说道：“不过是用最基础的炼气功法打通经脉，吸纳灵气，提升自身。然后再以自身灵气，去催动这些神庙的铁钉。大道根本？这些钉子甚至是我安身立命之本！”
果然，个人的修行，终究之有所不同。正当几人沉思着曹升的修行之路时，一开始提出问题的沈规却在一旁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
沈天一看，觉得情况不妙。这小子好像又进入课堂上与先生辩经的状态的。这种时候的沈规，管你是天王老子，心中只会念着自己的道，言语尖锐的自己有时都忍不住要揍他。要是他现在对着曹升口出狂言，以曹升这喜怒无常的性格，说不准大家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果不其然，曹升有些不悦了：“哦，小公子是觉得老夫的修行太差，只配地里刨食的吃些残羹剩饭咯。”
沈规果然是进入状态了，摇头晃脑的说了起来：“非也非也，我是觉得您的钉子用错了。”
果然！沈天的预感果然应验，沈规这个书生脑袋，说话完全不看场合的。
“那倒是要公子指教了。”多年来，修行残缺功法一直是曹升的心结，但也是他的得意之处。除了他，谁能用基础的练气之法，催动天级功法中记载的法术。黄口小儿就敢在他面前指指点点，说自己的功法走了岔路，真当自己是那木雕的菩萨？
沈规完全没有感受到气氛，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原先我家住的离村中远了些，一些家具都是要阿爹自己制作；阿天也教了我许多木匠活计，包括钉子。在我看来，钉子的作用，不是破坏，而是连接。将木条钉在一起成了椅子，把木板钉在一处便是床板。将原来独立之物，组合成新的物件，这才是钉子作用所在。前辈现在的术法，强横有余，但是就像是在木板上钉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空洞后，却又放着不再将其与真正所需之物进行连接，只能说是完成了半步，如果说钉是您的本命之道的话，您这条大道，或许才走了一半。”
走了一些江湖，自认自己变得有些江湖气的沈规也懂的要留些面子，又在加了一句：“只不过凭着残卷就能有这般威力，前辈的天资和努力必然都是远超常人了。”
机缘！竟然不是法宝机缘，而是有人点化自己！！一个尚未弱冠的孩子，修行之路或许都没走多久的孩子，竟然能够点化自己！！竟然，竟然，竟然还他妈的这么有道理！！！自己这些年，莫非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曹升沉默了下来，死死的盯着沈规，不发一言。涂清欢和马离都紧张了起来，生怕他暴起伤人。只有沈天，在多次被沈规在天资一事上毒打之后，知道曹升现在心里在面对着多么大的落差。忍不住想上去，给他一个温暖的抱抱。
最终，曹升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晃了晃脑袋，又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冷血野修，缓缓的说道：“答应之事，不会有变。远处有人跟着你们，是友非敌，无需在意。”
话音刚落，曹升的身影便慢慢的暗淡了下去，直到消失不见。
随之响起了一阵叹息。
“你若早生百年，甘愿做你门下走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