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了一夜,两人的身体都舒爽不少,天刚亮,就接连醒来。
乐意早早就出去觅了些果子当路上的粮食,顺便探查了周边,确认那伙蒙面客没找过来,才安心地让陶逐启程。
两人出山洞时,乐意的手在额上搭了个凉棚,抬头望上悬崖,有些遗憾,“可惜了我的剑,卡在那处想拿都拿不到。”
陶逐顺着她的眼神往上看了一眼,十分不以为然,“不过一把剑,有什么好可惜。”
她自言自语说道,你们铸剑世家自然不缺剑,突然眼珠子轱辘一转,脸上带着笑,“公子,怎么说,这剑都是因公殉职的,是不是可以申请一下津贴呢。”不过也只是顺口一说,倒没真的认为能从陶逐那讨到好处。
不料陶逐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尔后竟真的答应了。
“多谢公子了,公子,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大方了。”
他挑眉道,“我往常很抠吗?”闻此,乐意不禁腹诽,岂止是抠啊,不过嘴里还是说,“当然不是抠,那是持家有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从湖对面的悬崖绕至后面,穿过一些林中小道,天黑前二人便到达青染山脚下。
乐意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山顶,她不禁道,“公子,明日要走的路还很长,我们不若在这歇息片刻。”陶逐心知她是念家,便也应承了。
得到允许,乐意欢喜地猎了一只山鸡,干净利落地除了羽毛,又将内脏掏空洗净,用树枝穿过去,她一边专注地烤鸡,一边得意自夸,“公子,你今儿可是有福气。我这烤鸡的本事那可是一绝,吃过一回往后都会念着。”
陶逐哼了一声,“你这野外生存的能力倒是强。既然你在这般环境也过得如此恣意,为何要加入铩羽阁,做这些舔刀口的事。”
乐意斜眼看了他一眼,“既然天赐了一双眼一双腿,便是想让我行遍江湖,众观天下,若永远拘于一地,那可不白白浪费了。”
陶逐愣了一下,难得赞同她的话,“那可不是。”只是这话说出来,却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冷意。乐意悄摸望了他了几眼,斟酌了下言语,“公子,如今说来,我们也算出生入死过,有个问题我还是想问你,当然,你不想答的话也完全可以不答。”
他睨了乐意一眼,心中有些了然,“你问吧。”
“你明知你所谋之事甚大,若不小心整个家族都会被牵连进去,为何你还是要做?”陶逐没有回复她,却问道,“你何时知道我所谋何事的?”
“我的友人曾给我一条消息,上面道明了南风公子的真实身份,墨大哥又同我讲了你们家族的事,知道了这两件事,便也不难猜了。”
“你不想永远拘于一地,我亦不想永远拘于一人,更不想整个家族的命运皆由一人轻易摆弄。何止是我不愿……呵”陶逐目光灼灼的望着乐意,“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如今告诉你也无妨。这个局并非我一人所布,我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在谋划这件事。为保万无一失,早在圣旨颁布的之前,我们便已安排了一个暗卫伪装成小厮将《剑宗谱》送至京城,而我这一行不过是为了让皇帝相信我们的诚意。即便我死了,也会有人代替我配合完成这一局。”
乐意突然觉得手中的烤鸡不大香了,她闷闷道,“那你为何要告诉我?不怕我透露出去吗?”
他只随意勾了勾唇角,“我也不知为何,只是想告诉你罢了。如今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挺可悲的,说到底自己也是棋盘的一颗棋子。”
“公子能够以自身为饵拼死逆命,我相信这点很多人都做不到。至少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乖乖听从皇命,吃喝玩乐,早点把这个家败光。”乐意撕了个大鸡腿,递给陶逐,“只可惜现在没有酒,乐意只能以鸡腿敬你。”
见他难得露出个真诚的笑,乐意又给自己撕了个鸡腿,对他说,“来,干了这个腿。这一路走来常常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明日如何又何须惊。总归信自己的道,走自己的路,不愧天不愧地不愧己,便是一死也无惧无悔。”
陶逐望着她的笑颜,心中一紧,竟也痴傻了一般,用手中的鸡腿撞了她手上的鸡腿。见她欢欣地大快朵颐,心里的烦思顿时消减了不少,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句话他似乎有些懂了。
两人饭饱后便自觉将方才的对话暂时遗忘,继续赶路,终于在第三日上午抵达了京城。
城门口,两列守城护卫一左一右查过路符。陶逐向一个统领出示过路符,那统领便连忙抱拳作揖,“是陶公子啊。末将已等候公子多时。”说罢便领着他们行至一间驿站拱手道,“今夜公子先宿在这,待末将禀报给皇上,再领公子面圣。”
陶逐也拱了拱手,一副翩翩公子作态,“劳烦将军了。”见统领已经走远,乐意也转向陶逐抱了个拳,“幸不辱命,乐意总算把公子安全送到了。按铩羽阁的规矩,往后公子所为便与铩羽阁无关了,乐意先行告辞了。”
“等等,”陶逐心下一冷,转过身子嘲讽道,“如今一见这皇城就急着撇清关系吗?你且放心宿一晚吧,明日要走要留我不会阻拦。”
乐意知道他误会了,也不欲解释,只道,“乐意所行所为皆干系到铩羽阁,如今任务既已完成,便没有多待的理由了。”言罢便离开,两人皆再没有转身看过彼此。
夜深人静时,陶逐独自伫立于窗台,从小他便知自己的宿命,因而他不喜与人接触,孑然一身便不会多生烦扰的情绪,可今日他望着夜幕中的明月,第一次知道孤独是什么感觉。
突然间他听到屋檐上似有人走过,还没片刻,又闻敲门声。他匆匆走过去,门一打开却是墨石,即将勾起的唇角便不尴不尬地悬着,他抑住心中不明的情绪,“你来了。”
墨石本以为陶逐就算没有表现出惊喜,至少也会被他的突然出现惊吓到,但他这样面无表情,真真是让他有些委屈,他抱着一丝希望,“公子知道我还活着。”
陶逐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我又没去认那群黑炭般的尸体,怎会知道你还活着。”
墨石一腔热情无处抒发,也知道陶逐断不会问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便自顾自地说,“那夜刺客见公子逃了也无心恋战,想要赶追,但暗卫的功夫都不弱死死缠住他们。我趁着暗卫与刺客胶着的空档先逃了。但是又不知道公子和乐姑娘在何处,便先躲了起来。后来才知道那群刺客竟放火烧了客栈,我怕公子担心我的安危就加紧赶来京城与公子会合。”
只是没想到公子竟压根没放心上,他压住心中的苦闷,望了一圈,茫然道,“话说乐姑娘呢,怎的没见到她。”
陶逐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冷冷笑道,“走了。任务都完成了,还要陪着死吗。”
墨石心中暗道,原以为乐姑娘也是重情义之人,瞥了陶逐一眼,想了想,不过不对公子重情义似乎也很正常。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劝慰道,“待此次的事成了,往后公子也该适当地改改这性子。”
然,这实话却遭了陶逐一个眼刀,“你若有此闲心,不如直接去皇宫让那皇帝把解药给我。”
墨石立刻噤声,末了实在憋不出还是劝道,“现如今在皇城脚下,要慎言呀公子。”
次日清晨,太监到驿站传旨让陶逐去面圣。陶逐双膝跪地,双手举于头顶接下圣旨,太监见他双手微微颤抖,以为他是第一次面圣过于激动,便笑道,“陶公子此事办得好,相信皇上会有重赏的。”说罢,领着随行侍从缓步离去。
陶逐五指紧握着圣旨,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了。他对墨石低语道,“传话给南风,我隔日面圣,让他按机行事。”墨石凝神望了他一眼,拱手应是,随即骑快马离开。
“你不用太担心,有我在没事的。”乐意清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陶逐猛地顿住,僵硬而又缓慢地转过身子,双眼微微睁大,不知是诧异还是惊喜,低喃,“你不是走了吗?”
乐意手握着剑缓步走近,笑笑,“我昨日已书信回去,按流程来说铩羽阁的乐意确实是走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可以随意行事的江湖逍遥客了。”
“你明知我要做的是众人眼中大逆不道之事,亦知失败的后果,为何还要跟随我?”
乐意觉得陶逐今日跟平时大为不同,甚是啰嗦,还是耐着性子说,“其实吧,于我来说,皇帝是谁,或是江湖之主是谁都误不了我的生活,但若是我违心行事,那便会误了我自己。再者,有我在你身边,你会比较安全。”
她径直走到他面前,泰然笑道,“不过先跟你说一声,我这人爱惜小命得很,我若是见形势不好,可能会弃了你自己溜了。”
陶逐忍不住走向前,双手微抬起似要抱她,但随即落下,只轻轻说了声,“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