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中几片雪花落在了地下,透碧,晶莹。
那片云终于散了,露出了背后已经让人许久未曾见的阳。
人们开始忙碌。
带着欢愉。
从未有过的欢愉。
洛春水已经被人绑走,跟在她后面的就是花易落。
在那些青云观的弟子动手之前,影迷踪看着那脸上似乎带着笑容的花易落,终于挥了挥手。
“我要和他单独说几句。”
屋子之中于是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花易落的眼睛闭着,但是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他已知道了来的是谁。
所以他笑了起来:“我若是你,我绝对不会浪费这种时间跟我说话。”
影迷踪的目光已比风还锋利!
“你到底是谁?”
花易落微笑说道:“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影迷踪道:“可是我只想知道你是谁!”
花易落笑道:“我是谁重要吗?你已经打败了我,你现在可以娶一个如花的妻子,还能看到剑圣的传承……”
这一句话实在是比嘲讽都要更让人心中不是滋味,影迷踪的脸色已经变了,可是他却还是要给自己找理由。
影迷踪冷冷道:“你还未出剑,我也未曾出刀!若是我们公平较量一场,也未必……”
花易落道沉思说道:“确实。”
影迷踪低声喝道:“就算是缙云山的黄云山来了,他也绝对没有办法像你这般轻易打败我。”
花易落微笑道:“你赢了,你却还不服?”
影迷踪道:“我要看你的剑!”
花易落道:“剑就在你的手中。”
影迷踪低头望向自己手中花易落的那把锈剑,那剑已经如同一把鱼刺卡在他的咽喉。
他喝道:“我要看这剑在你手中!”
花易落微笑说道:“你绝对不会想看到这柄剑在我手中的。”
影迷踪瞳孔一缩问道:“为何?”
花易落开心道:“因为这剑若在我手中,就要有人死了。”
他的气海丹田已经被影迷踪封住,身上的几处经脉要穴却也已经封住……
更何况,他身上还捆着如同粽子一般的铁链。
这样的人,给他剑又能如何?
这般状态,他还怎能如此自信的说出这句话来?
影迷踪平静的盯着他,然后缓缓道:“你在激我?”
花易落优雅一笑:“我从未激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两个人的目光相对。
影迷踪的手已经抬了起来。
他确实不服,他自诩在这世上没有人能如此轻易的打败自己,他也确定绝没有一个人敢在这种状态下说出这种话来!
他握着花易落那柄锈剑的手已经抬起,似乎马上就要把这柄剑还给他。
花易落的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未曾有。
他似乎看不见面前的这个人,似乎也看不见自己的那柄剑!
影迷踪的脸忽然变了!
他没有把那柄锈剑还给花易落,目光之中突已泛起了一丝猩红。
他突然喝道:“我绝不会把这剑给你,我要你死!”
他怀中刀不知何时已经在了手中,那刀身带着雪一般的剔透,上面的寒光已把这屋子都照亮。
那柄刀将要落下,门口却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
“我若是你,我就绝不会把这剑给他!”
影迷踪一愣,他已转过了身子。
晌午的阳光映照着冬日的寒风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伴着光的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的身材看上去不是很高大,但是却很瘦。
他的身上穿着洗至发白的衣服,双肩耷拉着,如同一个大唐最底层的伙夫。
可是他的目光却是那般夺目!
不知是因为阳光,还是因为冬风,影迷踪竟然无法看清楚他的脸!
但是他却看清楚了他腰间的那柄剑。
一柄铁剑。
这柄剑绝对比不上鱼肠!也绝对比不上影迷踪胯下这柄青云观的破云刀!
影迷踪喝道:“你是谁?”
那人缓缓说道:“我若是你,我也绝不会在此时选择杀他。”
影迷踪挑起了眉毛,饶有兴趣的问道:“哦?这又是为何?”
那人认真说道:“因为我在这,你就杀不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子已经完全走进了屋子来,他本来看起来佝偻无比的身子显得更加弯曲,本来纤瘦的手臂便显得更加无力。
他面对着三观之一的影迷踪,竟然还能有这般自信?
他的手指如同枯骨一般细,绝对不像是有力气的样子。
可是他的脸严肃无比,又绝对不像是吹牛那般。
只是这样的一双无力的手落在那样的一柄剑旁边,似乎一切又显得那么不同?
影迷踪的脸色已变了!
他吃惊道:“邹瑞?”
那人回答道:“不错,快剑邹瑞。”
他的人就像是他的剑一样——
他的剑很快,他的话很少。
影迷踪道:“你来干什么?”
邹瑞平静道:“救你的命。”
影迷踪冷笑:“我要杀他,怎需要你救命?”
邹瑞认真道:“若是你把剑给了他,你就要没命了。”
影迷踪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笑道:“我绝不会给他剑,我已经决定要给他一刀!”
邹瑞道:“那我便是来救他的命。”
影迷踪皱着眉头:“你又为何要救他的命?”
邹瑞道:“因为我要与他比剑!”
影迷踪吃惊的看着邹瑞:“你……你的剑已经够快,为何还要?”
邹瑞道:“还不够快!”
影迷踪低着头,似乎是在看他腰间的剑,又似乎是在看他的人。
他的声音已经渐渐低了:“我绝不会把他给你。”
邹瑞道:“我此时也不会要他!”
影迷踪道:“那你要干什么?”
邹瑞平静说道:“此时你身上有伤,我绝对不会向你出剑……他的身上也有伤,我也不会跟他比剑!”
影迷踪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邹瑞道:“我要跟你上山。”
上山。
自然就是缙云山。
缙云山上有什么?
有黄云山。
有剑圣先生的剑谱。
还有呢?
他不想要剑谱,他只想要找人比剑!
三观五山九城十三剑上的人,他都要比。
两个人的目光触碰到了一处,冷汗已经浸透了影迷踪的衣衫。
屋子之中的寒气已经愈来愈重,影迷踪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薄薄的微霜,他的手中依旧握着那柄刀,悬在花易落的头上。
这柄刀究竟会不会落下?
邹瑞静静地看着他的眼,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就走出了屋子,不再看影迷踪一眼。
人已远,还带着一声叹:“青云观破云刀,不过如此。”
……
……
花易落微笑着看着影迷踪,他似乎已经忘了刚才那柄要落在自己头上的刀,也忘了那柄能让他起死回生的剑。
他微微一笑,然后说道:“你已败了。”
影迷踪低下了头,汗水滴落在了刀上。
他究竟是不是败了?
他也无从而知。
可是他却知道当他决定把那柄锈剑还给花易落的那一瞬间,他怕了。
他已经站在江湖的巅峰不知道有了多少年……
他何曾怕过?
今日他却怕了?
他的头无比的低着,但是他却知道,他确实已经败了。
他先是败给了花易落,然后又败给了邹瑞。
虽然未曾动手,可是他的心却已不是当年的心了。
……
影迷踪轻轻咬了咬牙,然后目光落在了门外——若是他取到了那剑谱,或许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
……
轻风就像是杨柳,轻轻拂动着人们那如同小鹿一般乱撞的心。
邹瑞走在这队人马的最后面,跟他们隔着百米的距离。
他走的不快也不慢。
那一队车马走的自然也不快也不慢。
他的目光呆滞一般的看着前方,双手耷拉着,双肩耸着。
阳光照在了他那坚毅的脸上,还有他腰间的那柄剑上。
黄樱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旁边。
她的手中端着一壶酒,脸上带着那足以让任何男人沉迷的笑。
她娇声说道:“青云观的那些人我都已经见过,但是却唯独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
邹瑞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他的目光如同阴云。
黄樱樱的姿态更加优雅,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带着女人特有的诱人的魅力。
她继续说道:“若不是你们救了我,只怕是我现在已经被那淫贼……”
邹瑞终于抬起了头,他望着黄樱樱冷冷说道:“我没有救你。”
黄樱樱的声音已经哽咽:“虽然我被人救了,但是我爹爹却得要我嫁给那个比我大几十岁的男的……我……”
她的嘴上这般说着,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我知道那个老道士肯定是怕你的,也只有你能救我,若是你救了我,我就跟你走。”
她走上来,伸手拦住了邹瑞的去路,身子已经要贴上来。
少女特有的芳香于是就飞也似的攥紧了邹瑞的鼻孔。
邹瑞不说话,眉头却已经皱紧!
黄樱樱抬头看着他道:“既然如此,那我敬你一杯酒,你总要喝吧?”
邹瑞平静道:“我不喝酒!”
他确实不喝酒。
从小到大,他连一滴酒都未曾沾过。
喝酒只会让他醉,喝酒只会让他的灵魂被腐蚀!
若是他醉了,他的剑也就慢了!
黄樱樱已经举着那杯酒送到了他的嘴边,那刺鼻的味道让他忍不住作呕。
邹瑞伸出了手,直接打翻了那杯酒。
“滚。”
他冷冷喝道。
黄樱樱愣住。
这是她见过的第二个不恭维她的男人,也让她的心忽然像是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
第一个是花易落,第二个便是他。
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男人,她知道男人一旦露出了这种表情,那么她手中的酒就是蜜汁他也绝对不会再喝上一口了。
她转身兔子似的快步走远了。
邹瑞的目光却不再那么冷。
他平静的想着,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他绝对不会心疼这样的一个女人,因为她的心一定是如同毒蝎一般狠辣的。
……
……
花易落被绑在一处木板车上。
按照黄樱樱的吩咐,她们一行人先上山通禀黄云山。
他和洛春水则被一众青云观的弟子押在最后面,没有和影迷踪黄樱樱他们一起上山。
想必此时黄樱樱已经和影迷踪他们到了缙云山上?
他不知道,但是他抬头就能看见天空。
——
美丽的天空。
滚烫的太阳。
他从未觉得过天竟然能如此美丽。
或许这是面对他即将要到来的死亡所能产生的感慨?
他知道,黄樱樱和影迷踪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虽然邹瑞暂时救了自己一命,可是他却只是为了比剑,他如何能跟着自己一辈子?
他忽然已经忘了洛春水。
已经忘了唐明月。
已经忘了自己正在通往死亡的一条道路上。
仿佛自己已经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自己意气风发的那年。
那时,那柄剑还未曾锈,他的人也未曾是一个醉鬼。
还有她。
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名字。
花易落舔了舔嘴角。
他想喝酒。
可是只是这般想。
又怎会有酒?
正在他神情恍惚之际,他却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冰凉已经从他的嘴唇落下,然后滑落在了他的喉咙之间。
一个杯子触碰到了他的嘴唇。
杯子里面是酒。
冰冷的酒。
然后是一只手,这只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它落在了花易落的丹田上,落在了花易落的穴道上!
花易落的穴道忽的就已经开了。
就像是落水之前抓住了一根芦苇,又像是黑暗之中见到了一丝光明,花易落的目光骤然就亮了起来。
那铁链和绳索如何还能困得住他?
他的手一用力,那如同鹅蛋一般粗细的铁链瞬间就寸寸断裂。
他在马车上骤然坐直了身子。
那许久未曾感觉到的天地元气已经在他的手上凝聚,他刚要发作,一个人的脸却已经先映入了他的眼眸。
这张脸他永远也不会忘。
已经映入了他的心。
花易落冷冷问道:“是你?”
那个一把火烧了客栈的假扮伙计!
伙计微笑的看着花易落道:“不是我又是谁?”
花易落冷冷道:“你为何要救我?”
伙计嬉笑说道:“你这人好奇怪,我救了你的命,你却还要问我缘由?”
花易落道:“若不是你,我怎会到这种地步?”
伙计奇怪说道:“你这人真是奇怪,若你不是为了救那个小姑娘,以你的能耐怎会如此?如今却都怪到了我的头上?”
花易落道:“我喜欢救人。”
伙计笑道:“不错,你确实喜欢救人,不仅喜欢救人,还被这些人当做讨好那女人的淫贼抓了起来。”
他是在嘲讽花易落,但是花易落的头却低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尴尬的看向了四周,负责押送他的那些青云观弟子竟然都在此时东倒西歪倒了一地。
他皱眉道:“这是你干的?”
伙计嬉皮笑脸的道:“我救了你一命,也算是弥补我之前陷害你了。”
花易落望着他:“你就不怕我杀你?”
伙计道:“若是你想杀我,之前就已经杀了,又怎会等到此时?”
花易落的头低了下去:“那你说罢,你究竟想要什么?”
伙计微笑说道:“我想让你帮我杀几个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