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庆安七年,初春,河东。
春光熙然,和风轻吟,烟阳城特有的纯黑城墙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城外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挤满被风压弯的嫩草,只有一条尘土飘扬的小路在草地中争得些地面,在地平线和城门间连出一条淡黄色的直线,一辆黑蓬黑顶的马车沿着土路向城门缓缓驶去。
“公子,您今天就和夫人一起从城郊迁居回主城,想必也可算是一件大喜事了吧?”马车外,一道闲适慵懒的声音忽然传来,往车外看去,见一白衣小厮正坐在车前,一边慢悠悠的挥着马鞭一边对着身后的车帘随意攀谈起来。
话落半晌,车帘后仍是一阵静默,未有人应答,小厮心觉习以为常倒也不见吃瘪,嘴皮仍不停上下碰着:“唉,公子其实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了,虽说自先主宾天后的这几年您从未回过烟阳,但这中间一直有平成大人代您坐镇主城,将河东三郡治理的井井有条,您今天忙完继位大典从平大人手中接回刺史之位时就能发现,无论军力还是内务都比先主在时还强一大截。”
“哎呀你烦不烦啊?”小厮还未多等,便听一个灵动的女声从帘后传出,“自上车后这嘴就没完没了,主公昨晚为着今日迁居回本城做准备,硬是一夜没睡,你只顾赶你的马,莫要在外面聒噪。”
“萱儿,不许胡闹。”还未及小厮说什么,一道低沉的男声迅速从帘后传出打断了女人,“这位小哥赶车辛苦了,这离烟阳城还有多远?”
“就在眼前啦!公子您几年没回主城了吧,今天进城后就能直接迁进太守府邸啦,那也是先代祁雨太守的旧居。城里大家都准备好,就等着公子迁回旧居啦!”小厮起劲的挥着马鞭,黑马长嘶一声带着马车加速向城门奔去。
“公子您可以拉开帘子看看外面,河东的樱景可是东境一绝啊!”看帘后声音又陷入静默,小厮嘴皮赶紧翻腾起来。
“叫我主公。”
“什么?”帘后的声音传出遂被春风吹散,卷进杂乱无际的草地中,小厮一瞬间错觉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叫我主公。我是你的主公。有没有继位大典都是。”
“啊啊……对,是小人失礼了。小人初见主公,一时心下太过激动忘了礼数,还请主公责罚。”这回小厮在帘后声音被风稀释前捕捉到,赶忙低头熟练的对车帘讲出一席话。
车后又是一阵静默,只剩风声在车棚间呼啸,不远处城墙上不知做什么用的漆黑木格自墙脚到城头排成两排,在太阳下反着刺目的精光。“公……主公,不知您听没听说这件事,”小厮见车内人又不说话,嘴又重新说起来,“现在城中都在传平成大人之子大秀护军今后会接替他父亲的位置,领职烟阳郡守,大楚征东将军。”
“没听说。”
“这事情其实也没有我说的那么邪,大秀将军现在要接平成大人的班还早,只是有传言说今天主公继位刺史的大典上要先任命大秀护军为东中郎将为今后掌军打打基础。”小厮看见车中人说话,仿佛受到了某种鼓舞,状着胆子话越说越开,“若真是如此,景虎大将军想来是不会高兴的。”
“为何?”
“嘿嘿主公您玩笑了,小人愚钝,怎的能清楚这些?不过我听城里的传言说现在大楚四征将军的兵力早在景帝即位,天下分崩离析时便已混乱。没了朝廷的供给地方的一品将军手下军队大多四散,不是跑回家就是进了当地诸侯的军队了,有的甚至散乱开来趁乱也干起了收割者的营生。
“您想啊,这平成大人当初不也是手下兵士散光投奔到您爷爷的门下么?没有了河东军队谁都是光杆司令一个,景虎一品大将军的官衔是朝廷还安稳时正式颁封的,河东军士这些年也都是在景虎将军一人的麾下调遣。而现在多了个中郎将分兵,大秀护军刚二十出头,这般路数怕不是要慢慢架空大将军,把军权夺来。”
“偶。”
“只是啊,不过以景虎的将军的实力,若是逼急了,平成大人就是再厉害也讨不到半点好啊。”小厮越说越起劲,“虽说是景虎将军是出了名的不站队,但眼看这兵权被夺还能一声不吱?不过还真别说,到现在我还没在城中闻到一点对峙的味道,景虎将军现在还在边境驻守,一点动作都没有。这跟个驼鸟似的难道就看着把兵权拱手让人?真想不明白。”
“你连这都闻得清楚。”
“嘿嘿,主公您说笑了,小人在这刺史府里呆了二十多年,什么东西闻不清楚。”
“所以传言都是真的咯?”
“什么传言?”小厮一愣,眼神不由向漆黑的车帘瞟去。
“平成大人的传言。”车帘后的声音像是碗蓄满的水,瞅准机会向小厮泼来,“有人说他在河东治理数年,威望甚高,手段强硬拥徒众多,势力遍布三城。他和儿子大秀护军将河东把控的铁板一块,有如囊中之物,现今河东已不姓祁,而是姓平。还有人说他在我回来后让我在主城郊外暂住三月也不是居所没准备好,而是根本在给我下马威。还有人说一直不来拜见我、推迟继位大典至今亦是这个缘故,平成大人其实根本不想让我回来。”
“怎……怎么会…平成大人他……”小厮未料到声音会,一股脑冒出的话宛如一根大棒打在他头上,脑内登时一片空白。
“还有传言说,平成大人根本不想让我回来,他才是真正主持河东局面之人,我在河东的人脉几乎没有,根本斗不过他。”帘后的声音似是忽然说的兴起,继续对小厮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