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站在屋门口,是个中年僧侣模样,胸腹处插着的两把匕首,呲呲化成黑气消失,留下两个不大不小的洞。
他的光头有被烧伤的痕迹,两条眉毛被烧光,胡须被烧掉大半,僧袍也被烧得狼狈不堪,双腿上结着一些冰霜,想是中了某类邪功。
但他还是站在了门口,右手支着木棍,棍头上挂着一支小小的铜钟。
月华侧身跌坐在门口,双目紧闭,已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海伸手将一颗丹丸推入月华的口中,然后出一指抵在她的眉心,以真元渡给她续命。
“我还是来晚了。”他黯然说。
风见惨笑,不敢说话,迅速摆正身子,左掌重又按回婴孩腹部,右手继续未完的事情。
“我也来晚了。”一个女声幽冷地响起。
刚缓了缓的海和风见心头一震。
见鬼,怎么还有一只鬼?!
“我是鬼,但不是他们一路的鬼。”
一个女子身影从院前树下显了出来,身形玲珑双腿修长,一袭黑衣黑裤紧身劲装,斜背一把巨大的剑,上衣连着黑色兜帽,看不清面目,像个刺客般,傲立于夜色中。
她就是那夜本身,散发着清冷寂的气场。
“原来是鬼将军啊。”
海轻颔首,他知道鬼将军与月华的关系,并不担心什么,索性侧身盘坐下来,继续为月华疗伤。
“婴追死了,”那女子感知到屋内的气息,“另外三只呢?我得到消息太晚,听说四鬼灵今夜是一起出动的。”
“我在路上被火灵和寒灵偷袭,受了点伤,所以才会来晚。”海看了看冰毒残留的双腿,愠怒道:“至于那只毒灵,看门外的痕迹,应该是已经被灭杀了。”
鬼将军月英,是当世少有的几位大法师境界之一,比破术境巅峰的海尊者还高,有她坐镇,想那火灵寒灵也是不敢杀来了,她走到两人身前。
“你损耗太大,还是我来吧。”
海也不多说,收回指头,起身让出月华身前的位置,自去一旁静坐疗伤。
他们都知道此时的月华经脉尽断,实已无力回天,不过靠一点真元续命,看她醒转后是否有事交代。
果然,月英只行了一会功,月华便幽然醒转。
她睁眼看了看眼前这个黑夜一样的女人,不多语,却望向屋内,风见师兄还在替她的儿子行功,已至紧要关头,豆大的汗珠从他头上不停滴落,落在胸前混着血迹,看着很凄惶。
然后她再看向另一边的床榻,这才对月英说,“抱我过去。”
月英也不多话,轻将月华抱至床前,肢体语言却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眼前的场景令她也蹙起了眉,商云脸朝下几乎是栽进了榻里,通体泛着毒绿,从婴灭出掌到现在,不过一会儿光景,竟已死透。
“他死了……”
“我也要死了……”
月华凄然一笑从月英怀里滑到床上,血都咳不出来,她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商云淡淡地说。
“今日外头天降大雪,我的儿子就叫商雪吧,如果今夜能够存活,自有他叔伯师门收养。”
“但鬼君说要他死,所以你还得替我看顾着他点,叫他不必报仇,更不许入鬼界!”
然后她转过头来,对月英勉强挤出一个惨淡笑容:“这世上,我最对不住的其实是你,可谁叫你是我姐呢,想开点罢。”
“现在你可以把我和云哥移到一处了,让我们一起走。”
说完一声叹息,她的故事就完了。
鬼将军月英整理好两人,低头看着死去的南商城主夫人月华,伸手轻轻拂过那张混着血水泪水依然姣美的脸,感到一阵比寒意更冷的悲意。
即便背叛了整个鬼界,她依然是自己最疼惜的妹妹啊!
月华的遗言平淡冷静,却听得风见大悲大恸,想着师门寄予厚望的小师弟,大义凛然的弟妹,今夜双双折陨,只无声泪下。
海尊者也是起身踱至塌前,单掌肃礼,郑重一拜。
屋内陷入悲痛的静寂。
少顷,一声婴儿啼哭打断大家的沉思。
风见那边没有大功告成的欣慰,只是急将婴孩抱了过来,向商云与月华作最后诀别。
那婴孩也是终于有了正常的呼吸和啼哭,但是。
“有麻烦?”
见风见依然摸着婴孩细微的脉搏,眉头紧缩,海与月英同时发问。
“刚才行功被婴追打断了一下,虽然换元过脉没受影响,但此时感觉他的识海竟然毫无生机,想来还是受创了。”
风见喟叹道:“虽然性命无碍,但识海已死,此生怕是再无修行根基,我愧对小师弟!”
“先生莫慌。”海尊者赶紧道:“我行前师尊令我带来转天珠一颗,说城主此孩儿可能先天会有隐疾,无事则好,若有事,此珠或可一试。”
说罢,海即从怀里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表面虽无光华,却隐隐有白雾在其中缭绕,看上去很是件宝物。
既然寺院首座认为值得一试,那当然就可一试。
于是,海将珠子往两手间一放,运起功法,那颗转天珠竟悬在两手掌之间飞速旋转起来,一边转一边逐渐化为纯白色的雾气,被海用功法往婴孩的那边送去。
风见掀起婴孩裹褓,让那雾气缓缓由肚脐进入体内,约莫一盏茶功夫,整个珠子便全部吸收完毕。
风见再一搭脉,摇摇头,示意还是没有好转。
既说试试,也没有一定有效的意思,大家自不好说什么,只能看是否需要时间慢慢生效了。
“我也可以试试。”说话的是月英。
“有一个人,是世间最通神识之术,或可唤醒已死的识海。”
“西临大巫?你确定可以?”海想着那西临草原那大巫这些年与中土人族之间复杂的关系,不由心头压上重石。
“如果大巫真的有办法治好他,那我回院里请首座写信去西临,风先生也可以请令师出面,实在不行还有陛下可以发话。”
“我知道曾经有一个人识海被人毁掉,是西临大巫给治好的,不过也用去了十五年之久,所以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月英还是冷冷道。
“凭你们的门派根本说不动大巫,你们人族皇帝他更信不过,只有我来。”
说着,月英伸手抱过襁褓,便是要立刻就去的意思。
看着她抱着孩子毫无经验手足无措的样子,海与风见吓了一大跳,赶紧说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月英哪管这些,白了他们一眼。
“鬼君既已下了追杀令,这孩子身份就要瞒着,除了仙剑山元先生和寺院空尊者,只能我们三人知道,至于他的叔伯家人,是死是活你们自己想办法去说。”
“大巫自然会知道孩子的身份,不过他欠着我债,又有你们两大派在背后盯着,也不好胡乱说出去。”
月英以不容商量的口气安排了一通,就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般,风见与海唯有苦笑对视。
以鬼将军的身份,以她与孩子母亲的关系,不放心也得放心了。
于是,鬼将军月英就蹩手蹩脚地抱着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婴儿,有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遁空而去。
丢下一句话。
“如果你们不放心孩子,可以偷偷去看他。注意,不要暴露了身份……”
风见好像想起了什么,追了出去。
也丢下一句话。
“唉,告诉这孩子,我可是他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