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拍卖行，只觉耳边尽是喧嚣，心中不免浮躁，无数人与我擦肩而过，太拥挤了。
我环顾四周，只见周围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笼子，笼子里既有尚未成妖的海蛇，也有许多鱼虾精怪。而拍卖的物品处则放满了一盘盘品质混杂的鲛珠，甚至还有鲛人的鳍片。
拍卖的流程也极为简单，卖家放出底价，买家口头抬价，价高者便可得天下。视线里混杂的人群，激烈的叫喊声伴着海潮的腥味刺激着我的感官。
我绕过阻碍大步向前，走到了拍卖行的尽头，那里的看客竟要比方才一路走来的人都要多，我挤进人群中努力向高处望去，只见高台之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水笼。
阳光下我方才看清那水笼里关着一个鲛人小男孩，他身着蓝白鲛绡，绡下露出了一双小巧脚踝，踝上生着近乎透明的鳍片，但更惹人注目的，是他那头银发。
我盯着小男孩瞧了很久，鲛人大抵有种魔力，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便叫人移不开眼。
对上男孩那双澄蓝眸子时，只一眼，那一抹碧蓝便如浩瀚大海，似要将我纳入无尽的漩涡之中，世界依旧嘈杂，我却如耳聋了一般，处在了一个极度静谧的世界里。
我忽然忆起有一年，我贪玩爬上了一座小山崖，那时我分明畏怯，却又舍不得离开，我就那样立在山巅之上，看着苍茫大雪轻而易举覆了大地，远处青松也着了身雪衣。
那寒意，原来也能用眼神代替。
……
醒来时天已暗。
我是被一阵阵海浪拍击声吵醒的，睁眼却发现我枕在了海岸边的石礁上，一身衣物完好。我站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努力回忆起闭上眼睛之前的最后一幕。
是很清澈的蓝，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色彩，却比任何事物都要难以抗拒。我看见蓝蓝的海水漫进我的眼睛，渗入我的意识，周遭人声愈发的弱了下去，耳畔边尽是呼呼的风声。
“你还好吗。”
一个极为空灵飘渺的声音，顺着温柔的海风传进我的耳朵，我微微一颤，眼神下意识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是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鲛人小男孩，此刻他正坐在一棵高高的树上，姿态闲散，也不知这样高高在上地看了我多久。
一时之间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压下心里的慌张对他道：“你，我，为何会在此处？”
眼前忽然出现了几只蓝色蝴蝶，萦绕着男孩的指尖，发出奇幻的光芒，空气一度静默。
“你还好吗。”他重复着同样的话，对我的问题充耳不闻。
我愣了一瞬，下意识地答道：“我还好。”
“这就对了……抱歉，我不喜被人反问，如若也有疑惑需要我来解答，也要礼尚往来才好。”
男孩弯了弯嘴角。
“所以，可以告诉我了吗。”我皱了皱眉。
“因为我想。”男孩脸色淡然。
“我想看鲛海外的世界，于是我就顺从地跟着渔人，我想知道你是什么人，于是我就把你带走，顺便，离开那个扰人之地。”
见我不答话，男孩微微一笑，“听不懂也没有关系，世间并非所有生灵都能为所欲为，脆弱的人族更是如此，这亦是我的新发现。”
我好像招惹了一个怪物。
“随我走吧，你的姐姐流光正在寻你，她胁迫我将你带回鲛海，否则我的船将无法通行。”我没有忘了正事。
“清过。”男孩忽然从树上一跃而下。
“什么？”我尚未反应过来。
“我的名字。”他笑。
种种迹象表明清过不是普通鲛人，但我着实不关心他的身份，我只想将他带到流光面前，谁曾想最难办的事情发生了，在我将我的情况告诉清过之后。
“我不会回去了，我要跟你走。”
清过理直气壮地对我说。
“可是……”我懵了。
“所以你要帮我。”清过向前走了几步。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有些生气。
“实则你没有办法选择，从你踏上这片海，或者说，从遇见我开始，小术士。”
小男孩微微侧头，面容冷峻。
清过要我帮他脱离鲛人族，我觉得这是极为荒谬的事情，可清过身上带给我的胁迫感却又告诉我这不是玩笑。
我不认为他没有这份能力，这才是奇怪之处，他完全可以像今日在拍卖行带走我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区区鲛海，困不住他的。
但我帮他，却会让我与船上那一行人陷入站队的困境之中，要知，流光并非简单角色。
“你要我怎么帮你。”我问他。
“帮我找流光要一样东西，她会同意。”
“为什么不亲自去要？”
“既然出来了，我便不会再进鲛海。”
清过想要的东西，是他的一片鳍
鲛人生来便会有鳍片，每当有鲛人诞生，族人便会拔下他的一片鳍，这是鲛人族特有的仪式，以此来彰显出鲛人的归属感。
那片鳍会一直存放着，直至鲛人死亡，如果鲛人擅自拿走了自己的初鳍，便等同于放弃鲛人的身份，失去鲛人族的庇护。
我不明白清过为何要这样做，在上喻大陆的任何一个国度，无种族者的地位都是最低下的。什么样的人才会不被族人所容？弱者。
哪怕并非是弱者，也逃不过凡俗带有偏见色彩的眼光，没有人敢真正孤立地存活在世上。
世人啊，是黑压压的蚁群。
“我不会帮你。”我对清过说。
“我说过，你没有选择。”男孩眉目冷淡。
下一瞬，我的心脏迸发出一股剧烈的痛楚，猛烈的跳动伴随着似被利刃刺穿的疼痛，眼前是一片空白，就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再接着，脑海里忽然涌进了一片苍茫的蓝，痛感渐渐消失，我无法控制地被淹没着。
最后一切都回归常态，那痛却成了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骨子里，难以抗拒的恐惧着。
睁开眼，清过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回去吧，去见流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