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声淹没了万物的低语声,我想说的话也停滞在唇齿之间。风吹过山崖的皮肤,吹过丛林的脉络,最后停在我们的发上。
“这一切都见鬼去吧,我讨厌大海!”
愁兮深呼吸,终是如释重负般放声大喊。
我无声笑笑,轻轻将一条鱼骨链放在她的手里。那时我被流光遣去寻清过,在去拍卖行的路上从一个小贩处购得,谁能料它竟伴了我这一路狼狈,却仍银白如月。
愁兮惊讶地看着这条鱼骨链,又转头看了我一眼,忽而眉眼一弯,“你还差了点什么。”
我一愣,“海边可没有萤火虫。”
“岁珏,谢谢。”愁兮收好了鱼骨链,看着无边无际的海岸,突然大步朝前跑了起来,夜色悄然弥漫,她的发带不知何时掉落,发丝随风肆意张扬着。
“喂,你等等我!”我颇为不甘地对着愁兮的背影喊道,听见我在唤她,愁兮下意识回头看我。晚风里,她的模样那样熟悉,一双紫眸似星子缱绻。
跑吧,再跑远些,我们要顺着风,去遥不可及的地方,但我希望,站在我身旁的人一直是你。
晚风温柔,浪潮也慢慢缓下,广阔海岸上,愁兮在漫无目的地奔跑,我则慢慢地跟在她身后,清过难得没有浮在空中,而是走在了我的身侧。
愁兮对我说了很多事,她说她曾在下域杀了五个少年,她说她杀死了救她的鲛人公主,她说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害怕所谓的报应。
我只记得我对她说,你活着就够了。
我想,既然活得很辛苦,便不该浪费力气做个善人,世间不乏光明磊落之辈,但那不是我,也不会是愁兮,要知为了不做个恶人,我已用尽力气。
这世界便是这样,冷酷得让人无法抗拒,倘若那时愁兮死在了船上,可会有人为她的命运叹息?我看着愁兮的背影,心里很是茫然。
我从未遇到过真正善良的人,所以我不懂纯粹的善到底从何而来。从我有记忆起,所有的东西都是有条件的,就连世人的善良,也吝啬得可怕。
可有条件的善,还是善吗?我不知道。
“你在想什么。”我问清过。这个小男孩永远都是那副模样,无喜无悲,不染凡尘。
清过只是沉默着,我忽然有些好奇,这世间这样大,出了鲛海的清过,可会感到迷惘和无所适从。不过很快我便清醒过来,清过并非俗人,这些杂绪又岂会牵绊住他。
“斯德歌比,你说的那个地方,好玩吗?”清过抬眼看我,眸如海水般澄澈,银白短发被风吹得凌乱。
“我没有去过。”我叹了口气,那时从未想过去斯德歌比学院会变得那样困难。
“那就太糟糕了。”清过冷笑一声,“或许你们该陪我在外玩上一阵,毕竟我可不确定斯德歌比是不是个好地方。”
“所以你是要反悔?你答应过要将我们送到斯德歌比学院。”我气笑了,早知清过反复无常,只是不曾想他脸皮会厚到这个地步。
清过摇摇头,“我只是有了新的安排,当然,你可以不接受。”言下之意,便是要把我们丢在这片海里。
罢了。
我看着手腕上法杖形状的黑色标志,轻轻叹了口气。
……
上喻大陆-画时。
我们来到了画时国的都城,作为实力排行第二的国度,画时所具备的资源使得各种族趋之若鹜,更是聚集了大量的术士。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顺其自然。
晚月初升,灯色斑斓,长街上人流涌动,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繁华,恰有翩翩佳人与我擦肩而过,一阵幽香扑鼻而来,我低头一瞧,便看见她未藏好的雪白狐尾。
看来要处处留心才是。
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便发现一直在我身旁的清过不知何时站到了酒馆门口,而愁兮竟也同他一起,见状,我便急忙朝他们走去。
“你喝过酒吗?小弟弟。”愁兮见清过无伤人之意,便胆大地伸手抚了一下他的银发,却在清过一个极为冷漠的眼神中把手缩了回去。
“别碰我。”清过淡淡开口。
愁兮翻了个白眼,便不再靠近他。我见清过站在这酒馆门前一动不动,不免心生好奇,“你若是想尝尝酒的味道,大可进去。”
清过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经道:“尘世太大,不必处处尝试,只要能达到了解的目的就够了。”闻言,我竟被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那你可了解清楚了?”
“饮酒易醉。从这里出去的人无一不是醉醺醺的模样,苦情又狼狈,强者是不会去酒馆寻醉的。”
清过颇为无趣地扯了扯嘴角。
“既然如此,你大可不必浪费时间。世人漫漫如尘,哪个不是这般庸碌地活着,你所想了解的东西,到底是人族,还是无数蝼蚁的一生?”
就在此刻,我忽然觉得清过很是可悲,他是世间极为难遇的强者,却也是一无所知的红尘看客,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却是他要费心去了解的未知世界。
到底是鲛栖海禁锢了他。
“没有人能孤立地活着。”清过低喃着,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
“那强大又有何意义?”我实在不懂,清过既有这份骇人的力量,又何必做这些无谓之举。
“多一个站在高处享受寒意的选择,少一分与庸碌为伴的窒息。就像此刻我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我偏要站在你身边,你不情愿,又能如何?”清过回过神,澄蓝的眸里尽是嘲弄之色。
“我们该寻一个地方落脚。”愁兮话音刚落,便被一个迎面而来之人重重撞了一下肩膀,她踉跄了一下,便听见一声极为清脆的响声,像是什么物件摔落在地。
我皱眉看去,却是一个身着蓝衣的翩翩公子,只见他眉目俊秀,气度不凡,只是那通身熏鼻的酒气却让他失了风雅。
那男子顾不上与愁兮说话,只是跪倒在地,仓促地拾着地上的碎镜片,他的手指被划出了鲜血,他却如魔怔了一般,嘴上喃喃着:“镜子,我的镜子。”
清过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周围的人都看向了我们,愁兮颇为尴尬地对他开口道:“这位公子,镜子碎了再买便是,你这倒也不必……”
“你懂什么!”他忽然抬头朝愁兮嘶吼一声。
愁兮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嘴上毫不客气地骂了句:“原来是个疯子。”
有好事的人便凑过来对愁兮说:“姑娘有所不知,此人是林家二公子林镜,许是名里带了个镜字,整日抱着一面镜子自言自语,模样甚是疯癫……哎!这林家好歹也是有名的术族名门,怎会生出个这样的怪人。”
愁兮哦了一声,与我对视了一眼,我知晓她不想在此处惹是生非,便准备拉上清过转身离去。
不料却听见那林镜阴冷冷地说了声——
“你杀了我的阿世,我要你偿命!”
说罢便提起剑作势要往愁兮方向砍去,愁兮还未来得及出手,林镜便又醉倒在地。
“这可怎么办啊!”愁兮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看着躺在地上的林镜,着急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