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森森,那人不言不语立在风宵中,我仓猝地回眸看去,一阵梨花香忽而涌上鼻腔,冷意漫透了我整个胸膛。
那人静静看着我,眸色暗沉,披着一身未散的霜雪气,似披星戴月奔赴而来,薄唇紧抿,一只手紧紧执着剑,看起来甚是清傲。我在回头的一瞬间便已慌得乱了心绪,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阵窒息感在我们二人间蔓延开来。
“我......先走了。”我下意识地便想逃离。
那人却是温柔一笑。
“走?走去哪。”那人朝我走来,我想后退,却挪动不了脚步,只能看着那人愈发靠近。
“小珏,就这么不想见到姐姐吗。”她叹一声,便要伸手揉我的头。
“陆姑娘!”我心跳得极快,连忙避开她的手,冷冷地盯着陆枝若。
我从前便看不透陆枝若,如今分别两年后再遇,更是难以揣摩半分。此人看似温柔如水,实则心比石头还硬,没什么东西能真正伤得了她,最喜云淡风轻看戏,末了还要添把火,偏偏把道义二字挂在嘴边,端的是一派光明磊落,谁人不赞一句陆枝若乃年轻一代术士翘楚,品行正直,温润可亲。
我跟陆枝若两年前便彻底闹翻了脸,现下我处境狼狈,她偏高高在上,成了人人敬仰的陆大小姐。
按理说,陆枝若此时该是在雪瀚森林为林镜寻觅制作解药的材料,雪瀚森林位于画时北境,离都城的距离极远,饶是陆枝若再厉害,这短短几日,也无法做到寻得解药后立即赶回,但方才回眸看她的那一眼,她身上的气息的确像是一路奔波,念至此,我不免有些疑惑。
陆枝若见我躲她,倒也不羞不怒,眉目淡然,唇边始终漾着抹柔柔的笑。
“你怕我?”她眸色沉了沉,细细打量着我每一分神色,语气却温柔得像是在问,明早我想吃些什么。
如同在问一件于她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怕。”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怎么会怕陆枝若呢,想逃离她身边是真,想与她毫无干系是真,但我不恨她,更不怕她。
陆枝若又笑了,这回她低低地笑出了声,一双绿眸光华熠熠,有什么情绪在里面闪动着,我看不透。
“那你过来。”陆枝若一本正经看着我,像是在下一道重要的指令。
我冷哼一声,不屑道:“激将法对我没用。”
她难道还把我当成两年前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好弟弟吗。
“啧,不听话。”
陆枝若叹了口气,似对我没了法子,她随手将剑掷在一旁,剑身砸在地上,在寂夜里落下清脆一响。我一怔,万分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对我做些什么,却见陆枝若眉眼露出几分倦意,下一瞬便被她藏得不见一丝一毫。
我看着她,一时无话。
“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知道得不到答案,我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陆枝若淡漠地看了我一眼,显然没有要回答的打算。
永远都是这样,难道她以为装高深很好玩吗,我扯了扯嘴角,不想再与她纠缠,也不知自己在气恼些什么,转身便走。
一双手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
我全身一颤,不敢有半分动作。
“我不在这两年,你愈发没规矩了。”陆枝若把头埋在我的颈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似在贪恋着些什么,双手愈发收紧。
我被气笑了,陆枝若自己就在做着最没规矩的事情,却还好意思说我不守规矩。
“陆枝若,你疯了?给我放手!”我恶狠狠地推她,却发现她不知何时给我施了束缚术,我无法挣脱半分,只能任由她对我肆意妄为。
她在我身后,我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猜测她如今的用意,这人真是记仇,特意来羞辱我。若是让那些对陆枝若称颂不已的人看到他们心目中的正人君子是这副模样,区区一句震撼都不足以形容。
陆枝若忽然不说话了,手却依旧搂得很紧。
“喂,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我喊她一声。
“看我心情。”陆枝若闷哼一声。
“男女授受不亲!”我决定搬出陆枝若最爱讲的那番大道理。
“我是你姐姐,自然与旁人不同。”陆枝若勾了勾唇,对我此刻的焦躁视而不见。
“你明知这不是真的!”我还是忍不住跟陆枝若掰扯了起来。
“那就不是。”陆枝若懒懒地应我,像是在对付一个顽皮的小孩。
她的头很沉,压在我肩膀上,腰间紧紧的束缚加上身后强势的压迫感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不舒服。”我既生气又无奈,心底甚至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闻言,陆枝若骤然松了手,身上的桎梏也随之解除。我回头看她,阴影绰绰,看不清她眸中情绪,她的唇动了动,“走吧。”
莫名其妙,我毫不留恋地走了。
我才没有心跳加速。
……
陆枝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林府,凭她的能力,去哪里都不成难题。
云雾中有几粒星子闪着微弱的光,风把万物都吹淡,夜色最浓时,正是人间至静。什么都听不见,却能听见心底深处久违的隐秘的悸动。
陆枝若不是不知道,有很多有名的术法师葬在了雪瀚森林,他们的尸体被厚厚的风雪埋得极深,或是被妖兽蚕食得一干二净。
她不会退缩,她从未怕过任何事。
可她携着一行人走到半路时,忽然想起了一人。从前少年在她身边是极乖巧的,他虽也会任性胡闹,但最后总会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乖乖牵着她的手,任愁兮再怎么发火也不愿放开。只是后来变故生得太突然,导致她如今都不知该如何解释,现下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陆枝若还未来得及与他说一句话便匆匆离去,总觉得遗憾,这样一想,御风飞行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同行之人疑惑地朝她看去,等待她的指令,却见陆枝若摆了摆手,云淡风轻道:“我还有件急事未处理,你们先行一步,不必等我。”
他们向来是敬畏她的,自然不会说些什么。
陆枝若从不会做无意义且没有收益的事,她做的每一件事或多或少都带着功利性。
只是在将少年拥入怀中的那一刻起,她恍惚了一瞬,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全凭着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行事,这种放纵的感觉让她陌生,却也开始上瘾。
弱者做每一件事都要理由,因为他们顾忌代价,但强者无需如此,无需顾忌束缚。
“并非所有事情都要追求意义。”
紫裙少女行走在风里,卷翘的乌发肆意飞扬,她似想起了什么,挑了挑眉。
“你便是我想要的结果。”
一双绿眸清明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