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分别之后,我再未见过陆枝若,我想不通她瞒着所有人辄返出现在我面前的理由,亦想不通深藏在她理性之下的那一昧疯狂从何而来,但我仍希望她能在那一片冰封之地寻觅到制作解药的材料。
林镜是个可怜人,我说他可怜,一方面是他中了欢殷毒后不人不鬼,另一方面是我总会想起少年一脸虔诚看着碎镜喃喃自语的模样,他对着我说的那一堆奇怪的话,如果没有我,只怕是连听他说话的人都没有。莫说林镜是个傻子,哪怕是正常人,又能有几个人愿意听旁人说话,又能有几个人愿意坦诉。
碰巧时我会与林熙聊上几句,关于林镜中毒一事,他看起来甚是淡定,只是不痛不痒地唏嘘了一番。我告诉他,林镜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人,林熙便笑我多想。我对愁兮提及此事,愁兮只是一阵无语。
我觉得这颇为嘲讽,却又说不出不合理之处,时至今日,我仍未能完全接纳世人的冷漠。如果没有人愿意去听一个声音,那这个声音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但没有人会去想这个声音为何出现,他们不会,我也不会,刨根问底的人得不到好处。
可是在这里待着实在无聊,清过已消失多日,我不敢贸然离开,为了打发时间,我频繁地去找林镜,我不知林镜对我莫名其妙的亲近从何而来,只有对着我时,他才会说上许多话,我只当是听一个稚童讲故事了。
这一趟陆枝若去了很久也未能回来,只有极少时候,我看着梨花顺着风摇曳飘落的时候,会想起那个寒风习习的夜,有位故人踏风赴我而来。
林镜翻来覆去地讲着他与那位阿世公子的相处细节,大部分时候我都在沉默地听着,偶尔会搭上几句。有一回,林镜又在夸他的阿世如何温柔善良,如何关心他云云,我听得有些许烦厌,便没忍住问他,你的阿世对你这样好,怎么从没抱过你。林镜闻言,便忽然沉默了下去,我见气氛怪异,才意识到林镜并非清醒之人,外人的话随时都能刺激到他。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林镜又变成了初见时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他时而对镜说许久的话,时而安静地像个死人,总之,他没有再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些什么,但转念一想,我也是在提醒林镜镜中人不过是他的幻想,只是这毒性过于霸道,林镜难以清醒罢了。
我本以为林镜不会理我了,纵然是疯子,也会有喜怒哀乐。只是未料到林镜会捧着那把镜子来寻我,他眸色沉沉地看着我,一本正经道:“阿世会伴我一生,只是现在暂时无法来到我身边,你若不信,我可以让他来告诉你!”
见林镜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我觉得颇为好笑,却还是故作感兴趣:“那我就见一见你的阿世。”
林镜不知对镜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面满是裂痕的镜子递给我,我淡然自若接过镜子,朝镜面极为随意地瞥了一眼,只一眼,却让我心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镜没有骗我,我低下头,那镜子映着一张不属于我的脸,那人淡淡地迎上了我的眼神。
阿世生得很干净,少年眉目清澈,皮肤白皙,一头乌发散落在肩后。他没有过多的表情,除了冷淡地看着人之外,便只会浅浅一笑,感受到我审视的眼神,他连眉头也未曾皱过。
我将镜子还给林镜,林镜唇边漾起愉悦的笑,他将镜子捂在怀里,抬眼看着我:“你也看到阿世了吧......我没有骗人,我没有骗大家......阿世是真实存在的人,阿世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我走得很狼狈。
我忘了我说了些什么,我只是浑浑噩噩地回到了住所,脑子里充斥着无尽混乱。不经意间,我看见了那一篮子破碎的花瓣,一阵寒凉涌上了我的心头。
是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明知道林镜所言是真,阿世此人存在也是真,又能如何。我没有立场去为林镜说话,我没有必要去为了一个痴傻之人向旁人解释,我从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情,没有人会信我的话,于世人而言,林镜只是一滩腐烂的泥,既然已经烂了,再烂一些又何妨。
我唯一能做的,是放下手里的流鹤剑,冷淡地移开眼神,与那位叫阿世的少年擦身而过。
阿世是镜灵,他的修为在我之下,我一眼便看穿了。
看到阿世时,我便在想,我该是拿剑了结这个随时会害林镜性命的恶灵,还是若无其事地走开。有那么一瞬,我脑子里浮现出林镜模样天真同我说话的场景,尘世有万种悲惨,林镜是其中一种,平心而论,我不愿看他被恶灵伤害。
但我到底是个自私之人。
我不愿背负林镜对我的怨恨,我看得出来林镜对阿世有多在意,我若为保护林镜而杀了阿世,林镜只会对我徒增仇怨,而非感激之情。归根到底我只是林府的一位过客,没有利益的事情,我不会做。
起初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恶心,如今却是习惯了心硬如石的自己。
所以我永远不会懂陆枝若此人,她可以为了给素未谋面的林镜寻解药而奔赴极寒之地,我同林镜相处了许多时日,却连杀了有可能谋害他的恶灵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配得到林镜的信任。
......
画时-雪瀚森林。
渺无人烟,雪色苍茫,这里的雪从未有停下的时候,生机全部被冰封,时间似是冻结了,听不到杂乱的声响,只有簌簌的大雪砸落,一片白茫茫中,有一行人在不知疲倦地朝某个方向走着。
“陆师姐,你说我们会不会遇上传闻中的雪兽啊......”
空气很静,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忽然从队伍后面传来,那是个娇气的女术士,初到斯德哥比学院报道便被分派到了这个任务,她的同伴急忙捂住她的嘴,生怕她说些抱怨的话。虽众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众人都瞧出来,这位看起来温柔淡定的陆师姐并不好欺负,心思更是不好琢磨。只是走了那么远的路,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有些怨言。
队伍的领头人步子一顿,她侧过头,睫毛微微颤动,宽大的黑色披风遮掩着她的侧脸,神色晦暗不明。
“如果不愿冒这个险,趁还未深入,现在便可以走,我不喜强迫他人。”
陆枝若柔柔一笑,眸光清澈,语气温和至极,像是安抚。但落到众人耳朵里,却是让人心惊胆颤,在这片白茫茫的森冷里若是落单了,身边又没有强者照拂,只怕是会迷失方向葬身大雪。
见无人应声,陆枝若眸色微暗,领着队伍接着朝雪瀚森林的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