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高亢清亮的嘶鸣,大海在单骑马车的急停下惊醒。
队伍最前列,一匹白尾巴青脸的骏马头戴银盔,威风凛凛,俊美异常。
毕观高吼一声:“二少爷,刚才多有得罪,事出无奈,庞府已到,请您下车!”
庞府?二少爷?大海睁开迷茫眼眸,掀开车帘,果然是熟悉的景物。
大府门口,庞老爷子率着卷耳等人,早已恭候多时。
得救了?
见这少爷久久不下车,毕观下马进轿,见大海瘫软俯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二话没说,举起大海就扔在肩头背了下去。
“老爷,事不宜迟,我得赶紧走。”毕观三步并两步,走到庞子贵面前,将大海抛给他爹,拍了屁股上马,一溜烟就没了。
年老体衰的庞老爷,正要拱手道谢,却险些被自己儿子砸了个半身不遂。
幸好一旁的丫头黄衿跳过来搀扶了一把,那双平时干活锻炼出的小壮胳膊,这时算是派上用场了。
大海在他爹背上总算又眨巴了几下眼睛,看到毕观身后,十余轻骑,个个手提银刀——
这算怎么个回事,自己被金刀追杀,被银刀给救了?这事儿怎么想都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啊。
若真是这样,这些个银刀也真是……武艺高强,胆色过人啊。
大海强打精神,用一缕细若游丝的声线问道:“爹,这人谁啊?”
他爹喘着粗气不吭声,只管迈着步子,老脸因为用力撑得通红,直到将大海扔到床上,他才终于回气一口道:“你哥……”
“我哥?”
“不不不……”老爷子越是着急,越是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你哥的侍卫,叫毕观。”
“哦……我哥……救我了,嗯。”大海问清楚后,也不及细想,只觉得安全了,心中一松,沉沉睡去。
“相国大人!”传信的下属碎步小跑,进入内室,对着正待客的宰相刘朗身侧一阵耳语。
“什么?!”刘朗茶碗一尘,面色明显波动,旋即正色对来访的同僚道:“昨日申时,临东城门大街,金刀侍卫遭遇截杀,三人殉职。”
“金刀侍卫被截杀?谁能杀金刀侍卫啊?”同僚惊讶问道。
“据说,是一伙银刀。”刘朗目色凝重,面容铁青。
“银刀侍卫?这是京城,银刀侍卫,不少王爷府上都有,除此之外……”同僚说到此处,赶忙禁声。
因为除了王府之外,拥有银刀的主子可就不多了,其中也包括这位宰相刘大人。
“你怕什么!又不是我杀的金刀侍卫!除了亲王,除了我,有银刀的还有他屠天弘呢。再说去年,暗阁那位不也受赐了银刀侍卫吗?”
“唐舜风?”
“哼!是那小子!这家伙是皇上从小喂大的鹰雏,没来由的傲慢至极啊,可皇上只一味宠着,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据传金刀侍卫都是炼体四阶的好手,而御赐银刀侍卫均是三阶,且每府不超过十五人。降阶杀人,常可以一敌十,那三个金刀,怎么惨死在银刀手里?”
刘朗脸色愈发难看,沉吟道:“他那十五银刀,和我这十五银刀可不同。”
“都是清一色的御赐规制,还有不同?”
刘朗撇嘴,看不出是愤懑还是艳羡。
他低声道:”当时御赐的十五人银刀去暗阁就位,唐舜风非但不礼遇,反而扒了那十五人的银刀盔甲。然后对他们笑道,你们的东西倒是好东西。又说御赐十五银刀,赐的是规制,而不是人,转手就将十五件银刀装备赐给自家护卫十五人。”
“那原先十五个银刀侍卫呢?”
“至今仍养在暗阁,并不启用,只做普通护卫待遇,说是等他们能打过自家精锐护卫后,再讨要银刀不迟。”
“这……”同僚目瞪口呆,“这意思,堂堂御赐银刀,难道还打不过他自养的护卫?”
“御赐银刀打得过,昨天金刀怎么死的!”
“那这么说,大人您觉得是?”
刘朗谨慎摆手道:“不知截杀因何而起,信息还需打探多时,现在不要妄下结论。”
他原地转悠几步,接着说:“不过,不论昨日是谁下的手,都大祸临头了。金刀,是皇帝侍卫,是什么人都能杀的吗?更何况,银刀杀金刀,往大了说,这无异于是公然挑衅皇权!”
紫陵皇城偏角,一间不甚显眼的宫室,没有奢华用品,也没有喧嚣杂扰。
这里却住着紫陵城里最接近权力中心的人物——大太监陈莲伍。
提起时,人们总说“大太监”,其实陈莲伍是内务府领班,按咱们天朝叫法,算是大内总管。
太监一职,虽也分品级,但从来没有名义上的政治权利。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陈莲伍日夜守候御前,每日有多少折子过他手,就有多少权臣小吏想要靠近他,拉拢他。
没有名分,但实权在握,这实权,就是无时不刻不在皇帝身边的话语权。
此刻,阳光正好,几道光束中,可见粉尘流转,莹莹闪光。
陈莲伍手拿三根木箭,站在这束光芒下,仔细端详,旁边站着他那越发高挑的小徒儿泽华。
陈莲伍面无表情的抚摸几下箭刃,用教诲的口气对泽华说道:“小华,你看,咱们每日如此用心洒扫,这太阳一照,还是能看见点点尘埃。”
泽华明白,师父自然不是在说尘埃这等小事,他知话中自有玄机,只是默然静立,不发一言,静静等待。
“不错,”陈莲伍看了看泽华,微微一笑,“你近来心思沉稳多了,身板也高了不少,记得我嘱咐,不论何时,腰杆都要向现在这般挺直。咱们身为太监,人们本就觉得咱们低人一等,必要时刻记住,低头做事,抬头做人的道理。”
泽华点头拱手道:“小华铭记着呢。”
“我想说的是啊,这尘埃,平时是看不见的,只有光一打,才能看到那些隐匿着的玩意儿,他们平日里不显山漏水,一旦出现,却能叫人打一个大喷嚏呢。你啊,要学会练一双,能看清这些个玩意儿的眼睛。”
陈莲伍接着说:“这帮金刀,越发的不成器了,怎么在我的香水行里,就忍不住动手了呢。动手了还没杀成,赶到城墙头,自己却被人反杀了,窝不窝囊。”
“师父,出了这事,皇帝定会对暗阁生怒吧?”小太监泽华问。
显然,陈莲伍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不仅因为御前的消息更加灵通,更是因为,这事起因发生在他的浴堂香水行里。
“怒啊!换谁不怒呢,可是怒又如何,皇上这些年对唐舜风动怒还少?他下不了那狠手的!”陈莲伍摇头道。
“为何,这么多年,圣上从不对唐舜风下手?就连小的看来,也是纵容过分。”泽华疑惑问道。
“纵容?大家都认为皇上宠他所以容他。只有我知道,这俩大小狐狸,相互揪了尾巴而已。唐舜风根本不是什么孤儿,他全家整整齐齐都在京城,算是捏在皇上手里的人质,他再狂也翻不起大浪。只可惜,皇上那边从没透出一点儿风声,他一九五之尊到底会有什么把柄,在那唐小子手里?”
“唐舜风还能有皇帝把柄?若是那样,更应该直接杀了,一了百了啊。”泽华疑惑道。
“你说的很在点子上,皇上似乎是想让唐舜风帮他干一件事儿,因为这个,所以不能杀他。”陈莲伍双眼眯成一道缝,似乎这样更能让他穿透迷雾,看清本质,“而且,那定是一件旁人不可知,但却关系皇上最深切欲望的大事!这到底,能是个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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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的庞府正厅外,庞子贵一人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天井下左思右想。
他回忆昨日自家二小子被大小子救了的事情,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太大,不知皇帝责难后,唐舜风能不能度过这一难,也不知,到底为何有金刀侍卫要杀大海。
他只能恍惚中判断,自己这俩小子,这些日子,都是要经历命中大劫了,想到这禁不住老泪纵横,感叹自己一家命运多艰。
“大福大贵,大福大贵,老天保佑啊!”庞老爷双手合十,对天祷告。
大海已足足躺了两日,看来吓得不轻,好在身体全然无恙。
追杀当夜,加上次日一个白天,他都在呼呼大睡,所以,到了隔日深夜丑时,他却渐渐苏醒过来。
刚准备伸一伸胳膊腿,下床活动活动筋骨,却见一黑色人影立在他卧榻正前方,好像注目良久了。
他又是吓得一激灵,揉了揉肉睡眼再看,他被吓了第二个激灵。
这人,他眼熟啊,上回临死前见过。
动了动脑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了然,同为穿越而来,此人应该是来找自己汇合了。
许久未见前世之人,大海心底好似还有一股亲切之感。
他清了清嗓门,对来者说道:“我说我怎么生的一副配角样,原来主角剧本在你这儿。”
眼前这人,正是那死煞星千千南。
大海笑道:“不用杵着不动啦,你没找错人,我就是跟你一起吹蜡烛的大海啊南哥。”
可那人还是一动不动,一语不发,甚至脸上还挂着疑惑。
“干嘛呀?弄得我怵得慌。”大海也呆呆凝视那人许久,却觉得,比起前世,这一世的千千南面貌似乎冷峻了不少。
不好!大海心中一阵不祥之感再次生起。
那人终于动了口:“南哥是谁?”
说完复又转头背过身去,叹了口气,他在想:“大海十三年失智,如今忽然清醒,有些胡言乱语恐怕也属正常。”
沉默良久,终于回头冷声道了一句:
“好久不见了,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