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马蹄声如同疾雨扣地，百十来骑沿着官道一路飞奔。为首一人，手提一杆镔铁长枪，胯下棕色马匹四蹄得蹄铁上均刻着两个方正的字——甲上。大夏王朝一统天下后把世间马匹划分为神骏，甲等，乙等，丙等，劣等。此处正是甲等上品。千里挑一的良驹。
马上的那人，手中的长枪一指天，身后百余骑一同'弯弓搭箭。几乎是一气呵成，一拨箭雨便已经泼洒而出。箭雨落在远处，立刻传来惨叫。这一伙人的前面是三十来个逃窜的流寇，这回又射下去七八个。流寇也有几人反过身来，射出几只箭矢，长枪一挥尽数打落，男子脸色一寒，“不可放过一个，前方就是雁回城。”
身后百余人齐齐抽出箭矢，不用细细瞄准，飞快洒出三波箭雨，流寇中有人大喊起来：“快，快，别回头。”
男子眼睛眯起来，手里的长枪脱手而出，喊话的人直愣愣的被长枪钉死在地上。
半柱香的时间。
地上只留下三十来具割去耳朵的尸体。百余人重新整装，“侯爷，我们就这么走了。”一名骑卒小声问道，
“不然呢？”男子说着，调转马头，朝来时的路飞驰而去，骑卒低头应是，赶紧翻上马背。
片刻之后，另一队穿铁甲的骑卒从雁回城的方向奔来，为首的是一名刀疤脸，“好快的手脚！”刀疤脸眼睛眯起，仔细检查了尸体上的伤口。这才刚杀完人，他们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刀疤脸侧过头对一名骑卒说道“你速回城里，与校尉讲此处死了多少流寇，”骑卒点了点头。迅速离开。
刀疤脸正是雁回城里的一名千夫长刘一刀，刘一刀摸了摸脸上的疤痕阴恻恻地说道“其余人随我去一趟流民聚集地，杀三十七个流民，割下耳朵，只要我们比赵千淮更快上报，这笔军功就得算在我们雁回城守军身上。”
杀流民以充军功！
刘一刀眼神阴狠，带着一百多骑卒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侯爷，我们为什么不处理掉那些尸体，留下尸体只怕让他们又是谎报军功。”先前那名骑卒对男子说道，此时他们已经距离之前的战场十多里地。“王胜，你还不明白本侯的意思”马背上的男子说道“前两年我们不也是这么做的？。”
王胜一头雾水，“侯爷，那是因为您不在，如今只要他们快我们一步上报，那不就。”
“我赵千淮的军功哪里是那么容易拿的。”男子表情淡定，“王胜，你先领三十人回平州，
不用急着上报军功，但务必散播雁回城要杀流民的意图。”
王胜抱拳领命，“你们几个，随我回城。”朝着几名骑卒挥了挥手，示意与大部队分开，自己也是一拽缰绳，脱离队伍。
赵千淮瞄了一眼雁回城的方向，“李元知，快马传信给许回，就说时机成熟，可以行动。”赵千淮身侧一名校尉模样的骑卒点了点头，调转方向，迅速离去。
翌日，彭陵郡，平州城。一辆古朴的马车缓缓行进在城外官道上。拉车的马匹毛色光亮，体格壮硕，马蹄铁上想来至少也得刻上乙等中品，当得上一句好马的评价。驾车的马夫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城门的守卫只是扫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马车内，盘坐着以为华服老者，鬓角微霜，正在闭目养神，与之对坐的老头面白无须。
“高进，朕这两月不在朝中，可有异动。”华服老者轻声问道。这个老者赫然是当今天子。
“回陛下，近日咱家手下几名谍子倒是有些事情相报，几位异姓王有些动静，还望陛下早日回朝，主持大局。”这个老头却是个老宦官，低头回答皇帝的询问。
“嗯，朕知道了，前两月已经去过其他几个小子的封地，在这里看他一眼就走。”皇帝说着，手里拿起一封密折。
“陛下若是想见侯爷，大可传召侯爷回京师。”高进低声说着。
“若是召他回去，只怕有多更大的麻烦。当初把他丢到北疆的是朕，若说心里没有怨言，高进你信吗？”皇帝低头查看密折，突然皱了皱眉头，“他在北疆倒是有不小的名气。”
“陛下，十六位皇子，除去最小的四位，就只有八皇子被封侯，其余皆是封王。这才是他不愿回去的原因吧。”高进说道。
“朕倒是忘了，不过当时......”皇帝一愣，若不是这次出来微服私访，都忘了这个儿子当初是封侯。
“炎平侯，八岁离京，今日已是其到北疆的第十二个年头，算上在京城的日子，习武十六年，境界疑似小宗师。”马车外的马夫破天荒的把头伸马车里说道。
“咱家可是记得当初侯爷是你的学生。”高进对着马夫笑道。马夫不理会高进，从车中退了出去。“都二十岁了，没成想，朕连及冠礼都忘了。”皇帝有些惊讶。“陛下日理万机，这些......”高进本想拍个马屁，皇帝挥手打断“少来这一套。”
“快要进城了”车外的马夫喊了一句。“先不进去，在那个茶摊停下。”皇帝掀开帘子，瞅了一眼城门外的光景。
拉车的马打了个响鼻，停在茶摊前。“老头，上三碗茶水。”马夫麻利地翻下马车，招呼摆摊的老头儿。
“好嘞，您请坐。”看茶摊的老头摇摇晃晃的端来三碗茶水。老头活了一辈子，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那拉车的两匹马，壮硕有力，想来应是哪位大户人家的老爷。不过城里就有茶楼，却不往城里走，到是有些古怪。不过老头也不敢怠慢，也不敢用昨日的剩茶，取了今日新泡的茶端去。
“老头儿，你这里喝茶可否用银子结算？”马夫倒是有些惊讶的发现老头有些惶恐。心中猜想，莫不是他发现了陛下的身份。“小老头我做的小本生意哪找得散您的银子？”老头有些惶恐。心想，他这莫不是不想给钱？在北疆这块地儿还有几户百姓用得起银子。就算是这里的土豪乡绅，行走在北疆大多也是用的铜板。
“倒是我大意了，也是北疆这块地儿，一般百姓也用不上银子。”马夫憨憨地笑笑。取出半两银子丢在桌面上。“不用找了，我家大人赏你的。”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老头嘴巴上说着，手却不敢去碰那半两银子。“让你拿着就拿着，怎的，还怕我骗你不成？”马夫打趣道。老头这才接过了半两银子，赶紧揣进怀中。
高进替皇上把马车帘子给拉开。“老爷，您小心着点儿。”华服老者缓缓下车。瞧了一眼这北疆的天空，当真比南方高了不少啊。
华服老者坐定。瞧了一眼桌上的茶水。颜色棕黄，茶叶略略偏黑。端起一口饮下。一股子苦味从喉咙直冲脑门儿。“这可真是又苦又涩。”皇帝张嘴苦笑道。
老头听了赶紧匍匐在地。“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高进嗤笑一声。“放心，老爷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皇帝撇了一眼碗底的茶叶。寻常百姓哪里能喝到什么好茶？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责怪他们的。
“老人家，对着城里的炎平侯可有了解？”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碗，对着老头说道。
“小侯爷？那可真是神仙般的人物，这平州城哪个不晓得小侯爷的威名？”老头听着有人想打听小侯爷的事儿，一下子来了精神。也忘了自己刚刚是怎么诚惶诚恐，自己找了条板凳坐下。张嘴就想说些小侯爷的事迹。
却听得城门外一阵马蹄由远及近，城楼上的戍卒高呼“是侯爷和平州骑卒，其余人等速速让开。”茶摊离城门不算太远。倒是看得真切。只见一名身穿皮甲的年轻人手提长枪，腰间别着一个人头。身后百余骑奋力狂奔。声势惊人。“平州骑卒就此返回城西大营，李校尉同我回府。”年轻人高喝一声，同时右手拿起腰间别着的人头，高高甩起，手中长枪掷出，将人头插在城墙之上。
“是，侯爷”百骑回应整齐洪亮。全然不似地方散军，待一行人跑近城门。才看清了年轻人的面目。横眉似剑，目若朗星，面容刚毅，好一逸俊义少年郎。
平州城。炎平侯府。
“侯爷，此番截杀，战死五人，收缴马匹七十匹，其中劣马五十，丙等战马二十，粮食一千四百石，刀剑八十四柄......。”李校尉风尘仆仆，汇报战况。
“元知，这些东西慢些说也无妨，死去弟兄的抚慰金务必送到家中。”已然回府换上一身白衣长袍的炎平侯赵千淮一把推开书房的房门。“侯爷教训的是，元知先行告退，立刻去办抚慰金一事。”李元知抱拳作揖，退去。快步赶往城西大营。
皇帝瞧了一眼城门上的人头。“进城。”高进赶忙将皇帝送上马车。马夫一扬马鞭“驾！”皇帝拉起马车窗帘“去城内找家茶楼。”
“是。”马夫应了一声。
赵千淮坐在书桌前，提起毛笔打算写一封信。身边侍奉他的两位小丫鬟赶紧上来帮忙研墨。“侯爷这封信是打算送给？”门外一名家丁问到。“快马加鞭送给许进太守。”赵千淮也不抬头，只是低头奋笔疾书。“对了，她可在府上。”赵千淮突然停笔问道。
“在的，”旁边一位丫鬟答道。小丫鬟自然知道侯爷问的是谁。“你俩待墨迹干后，将这封信交给管家，告诉他尽快送到许进太守手中。”赵千淮起身就要离开书房。
“侯爷，您的信还没有写完。”丫鬟看了一眼桌面上的信笺。“就这么送过去，他自然知道我的意思。”赵千淮不做过多解释，大步离开了房间。
平州城内最大的茶楼里，高进付钱在二楼取了个雅间。偌大的屋子里里只有老皇帝、老宦官和马夫三个人。雅间的门是开着的，可以看到一楼大厅的情景。大厅中央有个台子，一位说书先生正在手舞足蹈地讲着。台子下围了一圈人，不时的传出叫好声。今天已经讲了一阵子，说书的中场休息下去喝碗茶水。
“看来不管是在哪儿，说书倒也始终是个不错的饭碗。”老皇帝品着茶，老神在在地说道。
“陛下说的极是。”高进说着，又叫来了小二。“这是四两银子，赏给那个说书的。”
“我代先生谢过大人”小二接过银两点头哈腰。
一番休息过后，大厅里的说书先生似乎又要开讲啦。只见他将手中惊堂木往桌上一拍。“啪！”说书先生站定。“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橐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啪）！”说书先生这一说完定场诗。台下几个大汉立马起哄叫好。这说书的定场诗自身也有些讲究。头一下惊堂木。是告诉下面的观众说书要开始了，可以闭嘴拢音了。而这第二下惊堂木更是讲究。如果这第二下拍在诗里头，比如“电闪旌旗（啪）日月高。。”那这便是去过关内的老艺人。若是这第二下拍在诗外头，比如“电闪旌旗日月高。（啪）。”那便是去过关外的老艺人。眼前这位说书先生，正是属于后者。
“刚才讲了李苏乾，李大侠的家仇国恨。如今咱们就来讲一讲这北疆风骨。”说书先生说着。楼上雅间里的老皇帝也来了兴趣。“正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说到北疆，有那三江两辽之地，战无不胜的雪骑，有那年少万兜鍪的禹王殿下，还有咱们这座城里的炎平侯……”说书先生讲得忘情投入。
楼上雅间里的老皇帝眯起了眼睛。说出先生讲到兴头，却又突然停住发问“尔等可知侯爷府中为何不放兵器，反将兵器放在侯府大门外。”底下听书的人们也是一脸迷茫。是呀，这也真奇怪，兵器放于侯府之外，就不怕被有心人取走？那岂不是给歹徒提供了机会。底下的观众就开始问“这是为何？”
说书先生狡黠地扫了台下一圈，并不说话。几名大汉气的哇哇直叫，这吊人胃口可真让人难受。高进瞧了一眼，从袖子里抛出二两银子。“赏！”
说书的顿时眉开眼笑。“谢谢这位大人，侯爷这一手置兵器与侯门之外，为的就是街道上的百姓若是蛮子杀进城来也能反抗，不过至今也没听说哪个蛮子敢打上城来。”
一众观众又是叫好起哄。老皇帝没有说话，思绪渐渐飘远。
自打进了茶楼就一言不发的马夫突然开口:“这侯府总传来一股气机。”自打见到小侯爷开始。他便一直一心二用，一股气息死死的锁定小侯爷。所谓气机，便是武者与天地共鸣的力量。“小侯爷可是出什么事了？”高进撇头问道。
“不太清楚，毕竟没有跟在他身旁。”马夫说道，看向了高进。“寻常时候气机自然不会外放，也许是要比武或者——”高进说道。
“突破。”
下面说书先生讲的投入。雅间里这三位却都是眉头紧蹙。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说书先生讲道:“那天夜里雪骑的千里奔袭到底有没有及时追上？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台下的观众听着说书先生又在最精彩的地方卡断，气得众人是捶胸顿足。
“小二，添茶倒水”高静对着楼下喊道。
“好嘞，大人稍等片刻。”楼下的小二赶紧应道。
赵千淮的府邸也算不上什么大院子。从书房出来快走几步。来到一处偏门，先是用手敲了敲门。门很快就打开，门里头是一间院子两间厢房。开门的是个丫鬟。“侯爷，玉琼姬去了桃园，说是今日想要抚琴。”
赵千淮点了点头。“前几日的事情，玉琼姬可曾办妥？”
“侯爷尽管放心，是奴婢亲自去办的。”丫鬟回答。
赵千淮也不多问。转身向着府里另一扇偏门走去。
靠近偏门时，听见院子里传来歌声。赵千淮轻轻一笑加快了脚步。
青史几行名姓，北疆无数荒丘，此间故事且听我来慢慢细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