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道:“朋友,咱们敬你是条汉子,放的是黄炮,没上石灰。白炮砸脸上,你这两只招子只怕保不住。这是哥几个的好意。也请朋友别添乱,安安生生的,成吗?”
王满点点头,还鼻孔里“嗯”了一声。那个随意样儿,反把二哥看得一怔,放心不下,又上前细细检查一番绳头。王满不挣扎,不讨饶,不骂骂咧咧,也不说几句江湖好汉的场面话为自己长脸。就那么躺着,十足地淡定。二哥心里暗暗竖起大拇哥:难怪人家连日本人都敢杀。真好汉也!
却不知王满离好汉差着十万八千里。说白了,这是受刺激了,没还过魂儿。自从孙头儿死后,王满一直这么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别说被捕,就算现在要开刀问斩,只怕他仍旧是这副模样,晕晕乎乎便送掉了小命。
侦探从洋车座下抽出一条麻袋,套在王满脑袋上,再将这名要犯抬上洋车,一溜烟拉回侦缉队。接下来是挂号、审问,一连串手续。王满彻底配合,来了个竹筒倒豆子,知无不言。除了穿越情节没说,其他一切有问必答。以他眼下这种恍恍惚惚的精神状态,哪怕侦探真的问起穿越,他照样会实话实说。
可惜审讯者问的只是姓名籍贯,来自哪省哪县哪个村。没有人想到问一声:来自哪个时代。
迷迷登登交代完毕,又迷迷登登进了号子。同号的囚犯早得了吩咐,一见这位踱步进来,一个个众星捧月一般围着巴结。王满连根指头都用不着抬,朝众囚犯收拾出来的铺位上一躺,倒头便睡。
躺倒就睡,起来就吃。一天两顿,侦缉队特为王满从外头铺子叫的。酱面烙饼管饱,下饭的小咸菜不计在内。没有大鱼大肉,连酱都不经油炸,素的。一大碗抻面,加一大枚铜子儿的芝麻酱,和一和,就是一顿。全是切面铺、油盐店的粗糙玩意。但跟其他犯人的猪狗食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犯人、警探,甚至切面铺送饭的小伙计,没有谁觉得不对。这是人满爷应当应份!
号子里的老规矩,杀人犯最大,其他各类人犯都得排在后头。至于吃喝待遇,谁都比不上待决犯。不仅不会缺吃少穿,上法场之前还能要酒要菜,足吃足喝一顿。这是警、匪乃至社会民众的共同理念,万古不易:甭管是砍头还是枪毙,总得让人做个饱死鬼。
杀人、待决,王满两样都占着。杀的还是人人痛恨的日本鬼子。加上这种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气概,监号内外,谁不是双挑大指、五体投地?
*********************************************
王满没心没肺混日子,却不知外面的世界里,各方势力为他闹腾得天翻地覆。
打从一开始,北平警察局就没想隐瞒抓获王满的消息。这个盖子捂不住。平、津两地,日本人的眼线实在太多了。不管什么机密,很难长时间瞒过鬼子的耳目。无论政府机关还是社会团体,不知多少人拿日本人的钱,给他们通风报信。这方面也就军队还好点。毕竟二十九军前两年跟日本人打得凶,长城抗战,死的人论千数,结下了血海深仇。
要是被日本人先一步探知消息,那可就太被动了。于是,抓住王满当天,警察局便正式通知日方:真凶已然擒获,不日将明正典刑。
日本人喜出望外。不是因为抓住了凶手。一个傻不愣登的浪人,最下级的打手,还是正式编制以外,死就死了,凶手不凶手的,谁在乎。大家高兴的是又找着生事的由头了。
首先是浪人群体群情激奋,打进警察局总部,打伤十几人,摧毁大批门窗桌椅。吓得当官掌权的纷纷走避,只留下小办事员顶缸挨揍。
真正拘押王满的侦缉队反倒风平浪静,没一个闹事的。皆因上这儿闹腾会把事由闹没了:上门一嚷嚷,支那人必定乖乖交出凶手。那么一来,大伙儿没了闹事的理由,岂不是糟了糕吗?所以别的地方尽可以大闹特闹,这里却非避开不可。
浪人团伙刚刚开打,却被日本驻华北特务机关和中国驻屯军紧急叫停。这伙不长脑子的马鹿,跟警察扯什么扯。滚一边儿去,看我们的。
日本军方正式登场,向刚成立不久的冀察政务委员会提出严正抗议。
委员会的官老爷们慌了手脚。去年死了两个亲日分子,结果被日本人百般威逼,最后签了个《何梅协定》,国民党与中央政府势力退出华北。这回死的可是正根正苗的日本大爷!还了得吗。说不定会逼着咱们割让整个华北,至少也是平、津两地。
唉,实在不行,那就、那就……割了吧。
但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宋哲元不干了。倒不是他比别人更加爱国。宋哲元是什么人?军阀。军阀最看重的就是地盘。有了地盘,那就有钱有人有军队;没了地盘,人马再多也是一风吹。当年西北军千军万马为什么散了摊子?不就是因为立不住脚、丢了地盘吗。苦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了华北这块肥地盘,现在又要割掉?
宁肯割鸡鸡都不能割这个啊。不干,坚决不干!日本人上门闹事?操家伙,顶回去。
日本驻屯军自成立以来,一向要什么有什么,说什么是什么。这次居然劈面挨了一巴掌,顿时勃然大怒,非找回这个场子不可。
一时间,鬼子兵与宋哲元二十九军剑拔弩张,大有开战之势。
要是王满知道,就因为他,中日之战险些提前开打,不知道是哭是笑。
千钧一发之际,日本人却忽地软了下来。
原来日本方面也有激进派和稳健派的分别。以军部为代表的激进派恨不得日行千里,一天就吞并了全中国。主要由文官组成的稳健派却觉得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比如这次吧,咱们大日本帝国力推的华北自治才多久啊,自治机关冀察政务委员会上个月才成立,这个月就不要了?非推平不可了?那宋哲元,不是说好要扶持之、维护之、引诱他搞自治吗,怎么一转眼又要动枪动炮歼灭之了?驻屯军这些混蛋,还有个准话儿没有?
两派的官司直打到天皇那儿。天皇嗯啊了一阵子,“众家爱卿须全盘计议,总以帝国大计为要。”
一帮子重臣领了御旨,在下面一合计,“宋哲元看样子要打。驻屯军你们打得过吗?”
“兵力不足,必须从满州和国内增兵。”
“打不过?那还说个屁呀。”
驻屯军只好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军部沉痛反省之后,认为最大的失策在于现地兵力单薄。如果事先就囤积了足够的部队,无需临时增援,定会获得国内各方支持,一鼓而下平津。
在王满事件的催化下,日军开始向华北大举增兵。至1936年9月,已由35年的两千多人猛烈扩张至近两万人,形成了一支兵种齐全、具有强大战斗力的野战兵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