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于文彬一口拒绝,“你还是个孩子,做不了革命工作。”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小柱急得直跺脚,“我不小了。岁数虽然小点儿,可我能翻跟斗啊,连翻十几个不头晕,你们就带上我吧。”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要不,你们先试试我,看我行还是不行?我这就翻几个跟斗给你们看,空心的,手都不带扶的……”
于文彬道:“这样吧小兄弟,等过一阵子,我们一定来找你。”
“不,不行!”小柱叫了起来,“爸爸妈妈当时就这么说,过两天来找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等,怎么都等不到……”
小娟蹲下身子,搂着小柱擦眼泪。手心擦一下孩子的脸,回过手背,拭着自己脸上的泪水。“姐姐向你保证,一定来,姐姐一定来找你。”
“对。”小赵说,“但现在呢,你得先回去。嗯,是这样,哥哥给你一个任务,考验考验你。你回去,当我们的侦察兵。有什么动静通知我们。”
小柱抹着眼泪,“我要是做得好,你们就带上我,对吗?”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小娟愤然道:“没点儿担当,算什么男人!小柱,姐姐答应你,只要能逃出去……明天,我明天就来接你走。姐姐养活你!”
满怀希望的小柱走了。好长一阵子,房间里一片尴尬的沉默。终于,于文彬清了清嗓子,“那个……”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娟抢先顶了回去,“革命的事听你的,带孩子总不能你们男的说了算吧。怎么,眼睁睁瞧着孩子落在戏班这个火坑里?没听他说他爸爸妈妈的事吗?这可是咱们烈士的后代!”
小赵道:“可、可你怎么带呢?我是说咱们,咱们!不是光让你一个人。小娟你千万别误会!”
于文彬咳了一声,“这么小的孩子,带在身边不大现实——没有撒手不管的意思!”见小娟像张开翅膀、羽毛戟张的护雏母鸡,文彬连忙分辩,“你家里应该能帮上忙。送回你家,不是找你父母,你父母手下那么多人,随便找个借口,找个妥当人家,养大这孩子。上学、念书,等等。”
小赵被小娟的白眼吓着了,忙不迭地将功折罪。“我家那边也行的,比你更方便。都不用通过我父母。我跟管家说一声就行。”
小娟掩不住笑意,却偏偏不看小赵,“文彬大哥,太谢谢你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白眼狼。”黑眼仁儿对着于文彬,白眼珠子全翻给了小赵。把个小赵急得没头苍蝇似的,一个劲儿搓手搓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年轻的爱与怨、嗔与痴。美啊!王满看在眼里,沧桑的心里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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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之上,爱情的和风轻拂。戏园大堂里激荡的,却是全然不同的情绪。
“放我们出去!”“平白无故堵人大门算怎么回事?还有王法没有?”“挤死人啦!”“非告他们不可。”“上报馆!看戏看出妖蛾子,这可是新鲜事儿。让大伙儿都来评评理。”
把守大门的军警宪特憋出一身臭汗。本以为是个便宜,谁知便宜没占着,反惹出这么多麻烦。
上峰左叮咛右嘱咐:千万千万,别惹出乱子。日本人整天瞪眼盯着,随便什么事都要插一脚。这会儿的鬼子全是属苍蝇的,见缝就钻。真要出了什么事,绝不会老老实实在旁边待着。
敏感时期啊。闹腾大了的话,别说占便宜,脑瓜子都揪了你的!
“好了好了!老少爷们儿别吵。行啦,得啦,咱们这就开门放人。别慌,一个一个,别挤着谁踩着谁。大家街坊邻居,别怨恨我们,没事儿就好。”
人群不慌张了。惊恐尖叫声没有了,零零星星传出几句冷言冷语。“做歹也是你们,做好也是你们。反正,什么话都让你们说完了。”
“什么玩意儿!”
“我可是出钱听戏。这钱谁找补给我?”
管你怎么说,当差的耳朵沉,听不见。“走了走了,别堵在门口。”“还磨蹭什么呀?我们不发棒子面儿。”
咕嘟咕嘟,人流涌出三义园大门,漫进戏园所在的巷子。但紧接着——
——像激流撞上骤然关闭的闸门,人流哗地一声,不再向前流动,反而倒灌回来!
“快跑啊!日本人来了!”
真的!人群后面,十来个日本人,披着半像袍子半像裙子的和服,挎着日本刀。还有几个大夏天的嫌热,几乎脱个精光,只围个兜裆布。在讲礼守旧的北平人看来,这简直是不要脸。日本人却全不在意。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表明大日本国民的身份。只要展示出这一点,就能在这个古老国度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在华日本人中间,真正负有秘密使命的,比如间谍之类,穿着往往无异于中国人。反倒是浪人这种充当一线打手的小角色最为招摇,恨不得把“日本大爷”四个大字刻脑门上。这些人既没有谋生的一技之长,又不愿老老实实埋头工作。即使在日本国内,也是流氓恶棍之类人物。正经营生半点也不会,整日价惹事生非,打砸闹腾。
这一批人见人厌的疯狗却偏偏对了日本军部的脾气,宝贝似的往北平运来一大群。不是专能寻衅滋事、引发纠纷吗?要的就是这个。只要这伙上不得台面的流氓闹出事由,台面上的人物就有了插手中国内政的借口。
再看中国这一方。政府软弱,对日步步退让。官府如此,普通老百姓也只好忍气吞声。平时不要说和浪人争执,远远见了这些人都绕道走。
浪人们空有一身流氓性儿,却找不到施展身手的地方;白揣着一颗忠义之心,却没有报效天皇的门道。
其郁闷可想而知。
但这个晚上,有几位义士交上了好运道。
三义园闹赤党了。
天照大神保佑哇。“快去报告高田大人!”“大家都来!”几个人呼朋唤友,屎壳郎造粪球似的,转眼间便滚成一大堆,足有一二十个。砍碎别人门板家具当火把,烧得焰腾腾,照出一张张咆哮的嘴脸。其中几个甚至兴奋得不断蹦跳,在空中哇哇大叫,智障得吓人,既智障又吓人。
忠君报国,就在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