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王满已经悔之莫及。冲动了，太冲动了！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还跟小伙子似的。
正想说点什么把话圆回来，身上突然一紧，像落进了铁箍。原来是小赵张开双臂，紧紧拥抱。
“王大哥，好大哥……真是、太好了！”小伙子真把他当主心骨了。上次游行解围，这次危难中出手相助，现在又慷慨赴死——真是我的好大哥！小赵激动得热泪盈眶，泣不成声，“咱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小娟没说话，只探过头，面颊在王满脸上轻轻一贴。虽然不像小赵那么激情溢于言表，但身姿之中，透出无限的信赖。
文彬轻咳一声，“桃园结义那是封建戏码。革命同志这四个字，比什么都强。”字面意思是批评，语气却充满赞许，听得小赵嘿嘿直乐。
但笑声嘎然中断。小赵小娟和王满，三个人六只眼睛，齐齐盯着于文彬的手。
手里是一把匕首。
“怕来不及。”于文彬低声说，“特别是小娟。不能落到……那些畜牲手里。”
“我明白。”小娟从于文彬手里拿过匕首，握在手里，笨拙地在身上比划了几下，最后对准颈根。“这儿？”
“娟！”
小赵伸手阻拦，小娟却抓住这只手，把匕首塞给他。“你帮我。”随即闭上眼睛，微仰起头，侧过白晰的颈项，像等待情郎为自己戴上最美丽的项链。
小赵紧握着刀，剧烈颤抖起来，牙齿震得格格直响。尽管哆嗦得像打摆子，却仍旧将姑娘拥在怀里，接着，一只手撩起小娟耳畔散落的发丝，另一只手……
“别！”
王满一把抓住小赵的手。“你们都疯了吗？”
小赵：“我、我……”
王满：“先等等，还没到那一步。说不定，说不定……”
小娟：“谢谢你王大哥。没事的，我不怕。”
王满：“兔子临死还知道蹬蹬腿呢，不到最后……鬼子不是还没来吗？”
于文彬：“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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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镇住了支那人，但被这么一顿，士气全完了。
不是吓破了胆子不敢向前。不过是一群支那人，怎么可能落到那步田地。高田勇遗憾的是：片刻之前，在武士道精神的激励下，自己的部下仿佛变成了英勇豪迈的拔刀队，堂堂皇皇，我武维扬。可现在，幻象散去，眼前仍旧是那一帮街头痞子，土得掉渣的山贼。面对没有武力的软柿子，蹦蹦跳跳憋不住尿似的，一个劲儿地直想往上扑。
世风日下啊。现在的浪人哪是什么浪人，白糟蹋了这个名号！真正武家出身的有几个？十之八九都是土流氓。
高田厌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浪人群里，几声兴奋的唿哨同时响起。人群推推搡搡，个个奋勇争先，都想第一个抢过那截栈道。
对面阁楼上，可是有女的呢。
花姑娘，女学生。
率先冲出人群、扑过栈道的，却是平时谁都瞧不起的那个家伙。又瘦又矮，快三十的人了，身材还跟个小孩似的。瘦虽瘦，小虽小，放在这里却成了优势。腿缝里三钻两拱，栈道上三脚两步，动作之灵活，让人觉得这家伙仿佛四肢着地，一齐发力，猿猴一般，眨眼间便蹿上那根独木梯。
“花姑娘！花姑娘！”
“鬼子来了！鬼子来了！”
“娟，永别了！”
“住手！住手！”
小娟紧搂着小赵，小赵高举着匕首，王满双手扭住小赵的手腕。
于文彬扑向洞口。“拼了！”
洞口开在地板上，于文彬只能俯身朝下，动作怎么做怎么别扭。弯腰使不上力，蹲着也不得劲。文彬伸伸手，觉得不对，又哈下腰，还是不对……
鬼子却没有这种别扭这种迟疑，二踢脚蹿天猴似的，只要点着了引线，“哧”的一声，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往上冲。
宛如猿猴，瘦瘦小小的日本人双手一按洞口两侧，噌地蹿上阁楼。
于文彬还在试探着弯腰、伸手，被鬼子这一冲，惊得向后一仰。
王满猜得没错，于文彬绝非热血冲动的普通进步青年。这是一个受过那个时代最完备训练的情报人员。不同于外行的想象，这类潜伏者的训练，重点在于伪装、跟踪、观察、诱导，而不是搏击格斗、飞车追逐这种007式的技艺。论起身手，也就是比常人稍稍灵活些。在这种要命的瞬间，地板上忽地飞出一个鬼子，于文彬的反应，比常人强不了多少。
——向后一仰，脚下不稳，一个趔趄……
别说跟鬼子搏斗，连拦挡一下都没做到。
“腾”的一声，猿猴一般的鬼子双脚落在阁楼地板。灯笼映照出阁楼上的四个人。只有这一点微光，几个人又被积年灰尘扑成了大花脸。虽说这样，鬼子却像发情的野兽似的，一眼认准了小娟。
“花姑娘！花姑娘！”
小赵跨前一步，挡在爱人前面。这是不假思索的本能动作。然后一伸胳膊，抓向日本人的衣襟。
大错特错。
这是普通人口角、争执的动作。第一步：拉拉扯扯；第二步：推推搡搡。无论拉扯还是推搡，谁都没想给对方来个一击毙命。只要不是黑社会、斧头帮，一般城市市民，谁都这样。
小赵这种大学生就更不用说了。拉扯一下推搡一下，顶了天，抡圆了一巴掌——抡圆了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个预告片，大喇叭告诉对方：来了啊，我可来了啊！揸开五指，兜风乍翅般呼啦啦劈下。对方就算真傻到不知道躲的份儿上，挨了个脆的，也重不到哪儿去。最多脸上红一块。
本来没什么大冲突，要的只是个仪式感。像这样，就行了。
习惯了这种发生在饭堂里的、表演性质的厮打——后果太严重了。
瘦猴鬼子挡都不屑于一挡，照脸就是一拳。只不过，才伸出两只爪子抓向花姑娘，来不及变爪为拳。巴掌半张半不张的，又心不在焉没看准落点，恶狠狠一拳变成一个大窝脖。
咔叭一声，从耳根到脖梗。虽然没打个鲜血迸流，但这份量绝非学生拉扯可以比拟。一击之下，小赵踉踉跄跄，跌到一边。
猿猴张开两只爪子，抓向小娟。
虽然猴急，却信心十足。就像从饭店水缸里选一条鱼，从农家笼中挑一只鸡。鸡鱼之类只能听凭食客挑选，没有反抗，食客也不可能失手。
大日本太君到了支那，看上什么，就拿什么。一切都是咱们的。
文彬的拦挡，小赵的阻挠，这些只相当于鱼尾巴的扑棱、鸡翅膀的忽扇，无关大局，无足轻重。猿猴鬼子哈哈笑着，伸手抓向小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