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小时候觉得自己是没有爸爸的。
在最初的记忆中,她心里没有爸爸——或者说父亲这个概念。她爸妈结婚早,她出生的时候她爸爸才20岁,搁现在,那还在学校里撩妹或者被妹撩呢!
或许是年轻,或许是第一次做父亲,她爸其实不知道怎么去爱去接近这个新出生的,身份是自己女儿的生命。
这导致了解羽桦在小时候是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意思、是用来做什么的。但她其实也隐约的记得在很小的时候,爸爸教她背唐诗,教她怎么看挂在墙上的钟表。
那个钟表四四方方,是他们结婚时候买的,解羽桦人生对时间的启蒙,就来自于这个钟表。此后包括她妹妹和弟弟,都是在这个钟表前开启时间概念的。
她记得最深刻的两首诗,一首是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因为她出生在三月,便深深的记住了这句诗。
第二首是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和她同年出生的,比她大一个半月的表哥,就出生在二月,在她记不住最后一句诗的时候,一念叨二月,便能想起这首诗。
但这些隐约的记忆并不能让她真实的感受到爸爸的意义。
直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玩秋千,跟小伙伴闹腾的狠了,扭了脖子,哭也不敢大声哭,呜呜咽咽地喊疼,那个时候,她爸就背着小小的她,一路小跑着向诊所奔去。
人生第一次有记忆的伏在爸爸的背上,年幼的她突然觉得,哦,这是我爸,这背真结实。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她爸陪了她一个多星期,那时候她弟弟还小,快一岁了还连路都不走的懒人儿,妹妹两岁多,最淘气的时候。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很难闻,陌生的环境让那个小时候的她很是茫然。医生说要在头上做牵引,得剃了头发,于是花了三十块钱,在医院给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剃成了秃子。
然而剃了头发之后医生又说这不适合做牵引。
那天晚上,解羽桦人生第一次做了噩梦。
她梦见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四周很黑很黑,黑的像是黑暗在择人而噬。身边没有人,她大声的喊叫,没有人理她,她躺在病床上,脖子上还打着石膏,然后她看见有一个东西向着病床走来。
那东西或者是个人,或许还是个男人,但也或许是个恐怖的男性生物,他逼近病床,缓慢而压抑。小姑娘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的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无法发出声音。她无助的躺在病床上,绝望地看着那个东西压迫着盖向她的身体,而自己却挣扎着动不了。
醒来的时候,病房还是黑的,走廊的灯光透过窗户传进来,窗外的月明隔着窗帘隐约的透进来,黑暗还是黑暗,但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恐怖漆黑。
爸爸和衣躺在病床的一角,右腿曲着支在她身边。
有安心的力量在不太黑的黑暗中传来,解羽桦小声地叫了一声爸爸,爸爸就立刻轻声地嗯了一声,像是回应,又像是迷糊间的呓语。
父亲的概念是从那年才开始建立的。
尽管和以前一样,下雨了别家小孩有父母送伞,而她只能趁邻居小孩儿的伞,或者干脆等雨小一些自己跑回来,但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然而她爸那时候是很高冷的,她虽然知道自己有个爸爸,但关系一直就是那样,不像别人家父子父女那么亲近。
她爸会教她写字,和学校里老师教的楷体不同,她爸教她练行书。教她背一些学校没有教的唐诗,没有宋词。也会画画,但不教她画,她爸爸临摹画作技术了得,而且写字极为好看,那个时候的爸,是她的男神。
到底她爸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向了皮皮虾的路呢?
哦,不好意思,是皮。
说的文雅一些,叫风趣幽默。
大概也是近些年的事情吧,她倒是不经常在家,突然有次被她爸的玩笑给吓得够呛。
那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不爱穿高跟鞋,一个是不习惯,一个是平日里也不方便。然而在有一次回家的时候,她爸特别突然地说:“你个子怎么这么低,还不穿个高跟鞋给自己加加身高?”
???
解羽桦寻思着,自己1米6,不算高,也没低到让自己爹嫌弃的程度吧?她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从那之后,回家必须穿高跟鞋,不是十公分的还不穿。
然后才慢慢发现,哦,原来我这个爹,竟然是在开我玩笑么?
???
作为报复,解羽桦便不再叫爸爸,而是改口叫爹。那两年她爹热衷买彩票,每周都要买上两注,可能是觉得买彩票叫爹不好,俩人还争执了好几次,奈何姑娘就是不改口,叫了几年,她爸竟然也听习惯了。
诸如此事,不胜枚举,父女父子四人相爱相杀,你争楚河我拉汉界,又互相攻伐,不亦乐乎。但其实很多时候他们几个是争不过这个爹的,因为她爹的杀手锏总是让他们铩羽而归。
我是你们爹!
呐,他这会儿自己说自己是这群跳脱的孩子的爹。
但孩子都是越惯着越胆大的,同样,越吵闹也越胆大,争吵到顶点,上不去下不来,俩姑娘就会直呼这个爹的全名,这似乎是个信号,一般在叫过全名之后,她爸都会稍稍退步,重振旗鼓,以期再来。
这家庭氛围,搁在人正统人家,这几个孩子得吊在房梁上打。
于是有次逼得急了,她爸就说,急了就给你们吊在房梁上打你们。妹妹就立刻回顶过去,那你得先在梁上凿个窟窿……
没错,这房子现在哪里跟以前的老房子一样有木梁啊……
她爸没了脾气。
后来皮的过分了,反而是妹妹说,再皮就给你吊在梁上打,她爸立刻呛声,那你得先凿个窟窿。
解羽桦在旁边刷着小说,幽幽的说,妹子你忘了么,二楼上有梁啊……
此言一出,四方寂静!
一家人就是这么欢乐的互坑。
她妈妈在一边就笑,偶尔打趣两声,也绝不多说。相比之下,她爸简直就是个话痨。每天起得很早,然后开始挨个房间叫人,起初还是很温柔的,叫一遍不起,第二遍就开始啰嗦。
解羽桦跟她妈妈睡一个房间,俩人商量着晚上睡觉把房门反锁,然后第二天她爹就开始敲门,规律的,匀称的,坚持不懈的敲门,直到把房间里的人都叫起来。
她就不理解了,颇有些起床气的问她爸,自己不睡觉不能去客厅刷抖音微博火山什么东西么,为什么要乐此不疲的把所有人都叫起来?
她爸就很理直气壮的说,我一个人太孤单,大家都起来比较热闹……
然后临近十点多,他再躲被窝里继续睡觉,一觉到中午吃饭。
她爸这两年爱上了钓鱼,买的钓鱼用具自己规规矩矩的收拾在一边,任周遭是什么样的乱都熟视无睹。
有次天气阴的厉害,他还是和隔壁的伯父约了一起去钓鱼,妹妹在家无事,便跟着一起去。谁知中午下起了大雨,他们便撑起了一顶大伞,无视天气继续钓鱼。
不知道鱼儿有没有感应到这两人的诚恳态度来上钩,但那天妹妹实在是冻的够呛。
回家之后向她妈控诉她爹的暴行,下雨了都不回家,无视可爱的女儿在一边受冻,又冷又饿,还专心致志的跟鱼儿做拉锯战。
她妈心疼女儿,不由责怪了她爹几句。
当然也可能不只是几句。
解羽桦回家的时候,她爸就此跟她诉起了委屈,听起来实在是可怜,偏偏他又理直气壮的说,我休息钓个鱼怎么了?
她就想笑,又有些感叹。
跟她妈妈耐心的说,妈,我爸这么大个人了,有个自己喜欢的事情做也不是不行的。喜欢钓鱼就让他钓鱼,那钓回来的鱼你不是也吃了么?她妈妈就点头,说那倒是。
她又说,谁都有个自己的爱好,你看我爸以前喜欢下棋,现在又热爱钓鱼,这人到你们这个年龄,有个追求不仅是没错的,而且还应该是我们几个极力赞成的。现在我爸找到了爱好,妈你就没有什么爱好么?
像是在给幼童启蒙,她简直觉得自己是在谆谆教导了,当然这感觉也就一瞬间,她怕被她妈打。
她妈妈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她说,我喜欢看书啊!
是的,她妈妈喜欢看书,近来尤其喜欢看那些总裁文,穿越文,女尊文……
想当年,她是怎么在她父母的启蒙下开始读金庸和梁羽生的作品的?
武侠梦已经不能吸引这个年龄段的女人了。
但细腻的曲折的勾人心魄的爱情,永远是人类的追求。
也永远是女人不可放弃的梦——不分年龄。
解羽桦想着,也许这也是个启示,自己的新小说,倒可以慢慢地勾勒出大概的框架来了。
我们现在还没有介绍主角的工作,这位解语花姑娘,任职于都城一家没有上市的小公司,做着人事部的工作,工作不是很繁忙,所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让脑子做点别的事情。
比如勾勒一本小说的框架结构,填充其内部所需要的横竖撇捺和斑斓色彩,在网络文学发达的今天,似乎是个人都可以去写小说,如果一只猫有了思想,大概也想写一本《猫生历险记》出来。
而解羽桦喜欢幻想,她不喜欢写情情爱爱的东西,反而喜欢那些高来高去,踩着一把剑就能遨游四海的仙侠中人。
说的再简单一点,她的副职是一个网络小说家,专门写玄幻的。
天渐渐的黑了,夜幕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