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自从负气离开蓝风后,就一直躲在这个小树林里,她谁也不想看见。她背靠着大树,嘴里叼根狗尾巴草,手里拿着根藤条摇啊摇,摇着摇着,啪的一声抽在青石板上。
青石板上用石块画了一个小人像,人像画得真丑,斜眉歪眼,塌鼻咧嘴。
她不知道在这一天一夜里,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只知道蓝风去找海灵儿了,他再也不会要她了!
讨厌的蓝风,该死的蓝风!你心里只有海灵儿,难道你眼里从来都没有我吗?
想到这里,她又啪地一鞭抽在小人像上面。她每次手上藤条都高高举起,但落下时却很轻很轻,生怕真的会打痛他一样。
抽了两下,她却把藤条往草丛里一扔,整个身子趴在石板上,脸蛋在那小人像的脸上轻轻磨蹭……
蓝风啊蓝风,你去哪了?你找到灵儿姐了吗?你们现在在一起一定很快乐是么?你们是不是早把我忘了……
你们在一起吃香喝辣的吧,就不用管我是不是还饿肚子呢……
想到这里,肚皮很配合地跟着咕咚咕咚地叫了起来。哎呦,肚子真的好饿!
“该死的蓝风!”她又骂了一句,委屈的眼泪不争气的又流了下来。
只听一人接道:“他的确该死,要不要我替你去杀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她身后多了一个人。
这人披散着头发,脸色惨白,他的声音比他脸色更冷。珍珠着实吓了一跳,她擦擦眼泪,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谁……”
那人道:“你别管我是谁,只要知道我能帮你就行。”珍珠已经站起身来,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白了他一眼:“谁要你多管闲事了!”那人冷笑道:“谁让我遇见了你?这闲事我管定了。”
珍珠眼珠一转,立刻明白,面前这人没安好心。“你想怎么管?”珍珠问他。那人道:“很简单,杀了他就是了。”
珍珠急忙道:“谁要你杀他!”她自己嘴里骂着蓝风,心里却并非真的恨他。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别人真正去伤害他的。
“你不是恨死他了么?”那人问道。
“谁告诉你我恨他了?我一点都不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珍珠大声反驳,一再强调自己并不恨蓝风。
那人冷笑道:“只可惜他却抛下了你。”珍珠挺起胸脯,道:“谁说他抛下我了?明明是我抛下他的!”
那人道:“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哪里,想不想我带你去找他?”珍珠迟疑了一下,她的确想去找他,心里这样想,但是她嘴里绝不能承认,说道:“不想,我为什么要去找他?”那人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你不敢去。你怕看到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珍珠叫道:“我管他跟谁在一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不想去,那我就只好一个人去了。”他说完就走,真的不再理她。
珍珠假装不去看他,等他一走,她却悄悄跟了过去。
那人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跟着,只顾往前走,只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珍珠远远地跟着他,又生怕被他发现。
走着走着,那人竟然突然消失不见。
蓝风从王府后院出来,却并未走远,他得随时提防着独孤冷去而复返。独孤冷虽然被他赫退,但蓝风深知他绝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
他站在山上,远眺王府,心里却是乱糟糟的。
他忽然想起了杜飞,这位老大哥。那日他们就是在此地分开,谁想到这一分竟然成了永别!而杜飞的歌声似乎仍在耳边唱响:
痴情让人憔悴
多情惹人烦恼
对酒当歌
看我多逍遥
酒入愁肠,相思全忘掉
全忘掉
乐陶陶
无牵又无挂,恩怨一醉消
管他谁对谁错,一切随风飘
莫怪长夜难熬
只为一个情字心难了
若是无情倒好
偏偏对你忘不掉
一缕情丝剪不断
万种柔情心头绕
白发留遗恨
只怪当初太年少
……
这世上,有多少英雄最终难过美人关,有多少男儿最终困在了一个情字里面?连杜飞那么坦荡的人也不例外。
可是我自己呢?难道我就这样放弃吗?我能做到吗?
不放弃又能怎么办?谁让灵儿是我亲妹妹呢!逃避也不是办法,就算躲过了一时,终究躲不过一世啊,这以后我该如何面对她呢?我们都能做到坦然吗?
蓝风不断来回徘徊,就这样胡思乱想着。
突然他看到独孤冷从树林里面出来,没过多久又看到珍珠从后面跟了过来。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蓝风不由得为珍珠担心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蓝风大吃一惊。他站在高处,看得自然真切。只见独孤冷走着走着突然隐身在一棵大树的后面,以他的身法要骗过珍珠当然不难。珍珠还在惊讶独孤冷怎么突然消失,却不知道独孤冷已经绕道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她身后。
蓝风暗道不好,急忙赶了过去。
珍珠一回头,惊得说不出话来。独孤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幽灵般出现在她身后,只见他笑着说道:“女人啊,都是口是心非,你到底还是跟来了。”珍珠啐了一口,道:“呸,要你管!”
独孤冷道:“我本来也不想管的,只是看着你这样偷偷摸摸地跟来也挺辛苦,所以我决定帮你一回。”珍珠道:“帮我,你要怎样帮我?”独孤冷道:“我也在想,是抱着你走好呢,还是背着你走好。”珍珠笑道:“就不用麻烦你了吧。”独孤冷道:“一点也不麻烦,反正也没有几步路了。”珍珠道:“你就不怕被我风哥哥看见!”独孤冷冷笑道:“我正是要他看见。”说着,独孤冷缓缓逼近。
珍珠慌忙连退数步,叫道:“你还不知道我风哥哥的厉害!你敢过来,我就让他杀了你!”独孤冷道:“你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吧……”
“住手!放开她!”突听一声惊雷般的叱喝,蓝风一招“大鹏展翅”飞身扑向独孤冷。
独孤冷并没有住手,相反他一闪身,藏在珍珠身后,干瘦的手指如锋利的铁钩紧紧锁住珍珠咽喉。
蓝风投鼠忌器,只得停手。
“别过来!”两人异口同声叫道。同样的话,经两人的口里喊出,意思却大相径庭。独孤冷让他别过来,是对他的警告;珍珠让他别过来,是告诉他此地危险,快点离开。
蓝风停止脚步,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先将珍珠营救过来。独孤冷牢牢地控制住珍珠,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蓝风,我正要去找你,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来,哈哈,这下我倒省了不少事。”
“独孤冷,你若是个男人,就放了她,与小爷我大战三百回合。”蓝风道,“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好汉!”
“好一个怜香惜玉的多情种子!”独孤冷呵呵笑道,“你很紧张她是么?我偏不放手,你能怎么样!”
“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她?”蓝风无计可施,不得不跟恶徒谈判。
独孤冷道:“用你的一条胳膊来交换她一条命,这个买卖是不是很值?”蓝风道:“听起来确实挺划算。只不过,在我失去了一条胳膊之后,将会有两条性命任交到你手里。这样算来,你倒是稳赚不赔!”独孤冷不置可否地笑笑。
蓝风接着道:“到时候,我不但救不了她,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若是你,你会不会答应?”独孤冷冷笑道:“条件只有一个,你可以选择答应还是不答应。”说着抽出腰间的刀,抛了过去。
珍珠急忙叫道:“风哥,千万别……”独孤冷手指轻轻一捏,珍珠剩下的半句话便卡在了喉咙里,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颈部青筋暴突。
“等等!”蓝风拾起地上的刀。
“我答应你!”蓝风叫道。
也不知是因为憋气时间太久,还是其他别的原因,珍珠一双大眼金鱼一样突起。
蓝风手中的刀已经扬起,只需要轻轻一挥,一条胳膊就将与他身体永远告别。
刀扬起的同时,独孤冷嘴角也轻轻扬起。他很开心,因为这个岛上最大的绊脚石就要搬开了。
他完全不会想到,已经被他像小鸡一样紧紧捏在掌心的珍珠竟然会突然爆发。恐怕连珍珠自己也不知道原本蠃弱纤瘦的她哪里来的力气。她重重地一脚踩下去。随着一阵尖锐的钻心的疼痛,独孤冷两根脚趾差点没被踩扁。他手指稍稍松了松,珍珠一低头,一张嘴狠狠地咬住他拇指,死也不松开。
独孤冷疼得咧嘴大叫,用力一挣,珍珠满嘴鲜血淋漓,两颗门牙被生生崩断。而独孤冷的拇指已是血肉模糊,皮肉翻起处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臭娘们,去死吧!”随着独孤冷一掌挥出,珍珠像一只断翅的蝴蝶飘落在秋风中……
蓝风急忙张开双臂,轻轻接住珍珠瘦弱的身躯。他急切查看珍珠伤势,完全顾不上去理会独孤冷是否已逃走。
他掀起珍珠衣服,只见她白皙的背心留下一只鲜红的掌印,触目惊心。随着一阵抽搐,鲜血顺着嘴角不断外涌。
蓝风双手齐挥,封住珍珠几处大穴,双手掌心紧贴在她背上,将真气输送到她体内,希望还来得及挽救她一条性命。只可惜随着大量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出,竟是泥牛入海,毫无半点反应。蓝风额头已有汗滴,他继续加大真气,只可惜仍无丝毫起色……
珍珠怎能承受得住独孤冷那致命地一掌,实际上此时她早已被震断心脉,已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蓝风当然知道珍珠根本已是无力回天,但他仍然不肯放弃。
半个时辰过去,珍珠软软地瘫倒在他怀里,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道:“风哥哥,快抱紧我,我好冷好冷!……”蓝风紧紧地抱着她,两滴热泪不由自主地滴落下来。
珍珠微微一笑,道:“风哥哥,能死在你怀里,我已经知足了……”蓝风抱得更紧了些,将硬朗的虎面贴近她那娇嫩的脸蛋,说道:“你不会死的,你也不能死,你还没有做我的新娘呢……”珍珠问道:“新娘是什么?”蓝风道:“新娘就是让你从今往后做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你是要我做你的女人吗?”蓝风点点头。珍珠一张苍白的脸庞立刻泛起了淡淡潮色。
“可是,……灵儿姐呢……”珍珠又道。“她是我的妹妹。”蓝风补充道,“在我们那里亲兄妹是不能通婚的!”
说完,蓝风转过头来,道:“那边有好多鲜花,我去采些来给你打扮打扮,让你做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
“你一定要撑下去,好好活着!”
他寻了块干净平整的石面,轻轻把珍珠放下,转身的一刻眼泪忍不住再次滚落。
山谷里开满了各色各样美丽的花儿,蓝风贪婪地采了好多好多……
做她的新郎,他是心甘情愿地。只要能让她活下来,他不惜一切。
可是,灵儿,你能原谅我么?
这世界真是奇妙啊,短短一个时辰里,原本是情侣的两个人却变成了兄妹,而本来应该是他妹妹的人又马上要成为他的新娘!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既然已经决心做她的新郎,他就会陪她走完余生,珍珠你一定要等着我!想到这里,蓝风回头看了珍珠一眼。
珍珠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她笑得好开心。这应该是她这一生中最最开心的时刻。尽管对于“结婚”的意思她仍然似懂非懂(因为快活岛上早已不需要这种仪式),但她还是期待着……
当蓝风抱着大把鲜花回来的时候,珍珠已经停止了呼吸,她脸上的笑容也已经定格,灿烂若他手中的鲜花。
朵朵鲜花都饱含雨露。
蓝风在她身旁轻轻坐下,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迹,再轻轻理了理她蓬乱的散发,选最鲜艳的花枝编织成美丽花环,给她轻轻戴上。
他动作很轻很轻,生怕吵醒了她。
做完这一切,他轻轻抱起她,把她轻轻放进开得最茂盛的那片花丛中。将剩下的花全部盖在她的身上。——这些花原本是用来装点“新房”用的。
婚礼变成了葬礼,沸点降到了冰点。
可怜的珍珠就像一朵不知名的花儿,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凋零。
除了痛彻心扉的悲伤,还有深深的愧疚和惋惜,他呆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濛濛细雨,蓝风衣衫已经湿透,他仍然石像般端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