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其他客人都走了，赵亮执意要我和杨琳再多待一会儿。“咱们许久没有见了，你们才是我真正想见的人。”他让用人给我们上了茶和咖啡。杨琳对如何饲养蟒蛇很感兴趣，她和曾莉聊天说话，谈论如今的人们为什么喜欢饲养狼蛛、乌龟、蟑螂、穿山甲、野鸡、毒蛇和其他怪东西，而赵亮则带我来到了三楼的露台上。
在露台上，他打开了一盏壁灯，我们坐下来，他又打开了桌子跟前的一盏落地灯。在小圆桌上，堆了一些报纸和杂志。赵亮翻到一份报纸，忽然，他惊讶地说：“哈，哈哈！孔繁林出事了！这个家伙，满嘴的仁义道德，你看，他都干了一些什么事情！”
我立即把报纸接过来。这是一份厚厚的《北京观察报》，在《每天深度报道》栏目里，刊登了一篇“核心报道”，整整一个大版，说的都是社会学家孔繁林教授的事情。我很好奇，因为前段时间开的那个经济学家和人文学者的对话会，他还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言来着。一看那篇文章，真是吓了我一跳，觉得又好玩又好气。
原来，这个孔繁林教授虽然在最近几年一直从事社会道德研究，到处宣讲传统文化价值观，猛烈抨击眼下的道德滑坡和公德不存，可是他恰恰栽在自己手里了。这个事情，恰恰和道德有关。是什么事情呢？他本来是有家室的，可是，他竟然利用每次去美国讲学的机会，带一个女人出去，而这个女人在进入美国的时候，都以他妻子的身份登陆上岸，之后那女的就没有了影踪。后来，美国入境局根据资料发现，他每次来美国，老婆竟然都不一样，都要换一个新的，而且这个新老婆忽然就会在美国消失，就警觉了。在孔繁林最近一次去美国讲学的时候，美国入境局一举抓获了他和他新带的老婆，然后进行了调查，并且通知了中方。结果，双方进行调查合作，发现了他的不法行径。于是，孔繁林被美国驱逐出境，并且把他转交给中国的有关部门。国内司法部门立即对他进行了详细调查，发现孔繁林在十年的时间里，前后六次将不同的女性以妻子的身份带到美国，每次都收取相关女性的酬金，大概一万美元。这实际上是一种变相偷渡，他孔繁林成了一个协助偷渡的蛇头。也就是说，每次一万美元，就把我们的北京文化大学教授、著名社会学家、道德学家孔繁林给打倒了。
“你还记得前一段时间开的那个经济学家和人文学者对话会吧？你还记得孔繁林在会上的发言吗？正是他的发言，引发了经济学家和人文学者的激烈论争啊！”赵亮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好像他终于获得了胜利一样，好像他站在了制高点上一样，“我早就看出来，这个孔繁林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一套、做一套的家伙，这种满嘴仁义道德的家伙，是最可耻的了。”
我看完那篇文章，把报纸丢到茶几上：“很多知识分子都是有双重人格，几十年的政治风云让他们成了带壳生存的动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上面一套，下面一套，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完全是两回事。孔繁林做的这个事情很可耻。可是，一些知识分子得的双重人格型精神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是历史造成的。我不排除他在谈论道德问题时的真诚，再说，他带出去的那些女人，大部分和他都认识，都是朋友，他也许以为是在帮助朋友呢。但是毕竟收取了费用，于是就成了协助偷渡，他就是蛇头了，性质就变了。总之，这是违反法律的事情，他是摆脱不了干系的，他的形象就此倒了。”
赵亮说：“所以啊，我一定要做一个相对坦荡和透明的人。我绝不做伪君子，我干了什么，我就承认干了什么。”
我笑了：“那你承认不承认你和张市长、庞天书他们之间有特殊的利益关系？你们实际上利用自己的角色，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利益集团？你是喉舌，张市长在政府里面做推手，背后是庞天书们的巨大经济利益追求的本能？”
他凝视着我：“我可以不回答你这个无聊的问题，因为，老实讲，我们之间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我们三个就是好朋友，我们有的只是每个人在社会上的角色所具有的天然的功能，我们用我们的社会属性来进行一些互相合作、互相帮助和提供咨询而已。我们没有什么特别私利的东西。老同学，事情总是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你总是希望世界是完全纯净的，你的眼睛里连一粒沙子都容不下，你这样是要吃亏的。因为，水至清则无鱼，而世界永远都是灰色的，不好也不坏；人性永远也都是灰色的，不好也不坏，而人性中的善和恶，却是比较极端的表现。”
我愣了一下：“什么？善和恶是人性中极端的表现？我不同意。因为，大部分人都很善良，这是做人的基本品质。比如，我就是一个善良的人，我的善良，每天都在我的日常行为中体现出来。在昨天，当我看见城管人员在抢夺无证小摊贩卖菜的手推车和卖烤红薯人的火炉车，还非常野蛮地砸毁人家的谋生工具的时候，我就忍耐不住了，我就挺身而出，从汽车里下来，言辞激烈地呵斥和制止了他们。他们倒是听从了我的建议，放过了那几个小贩。因为我说，人都是要有良心的，谁都要吃饭的，你换成他们，同样来到这个庞大的城市生存，你愿意被如此野蛮地对待吗？那几个城管人员觉得我说得对，虽然不甘心被训斥，但是看我来者不善，就悻悻然走了。上一次，海淀区一个城管大队的副大队长，就是因为在管理街头无证摊贩的时候，没收人家赖以生存的生产工具，被一个平时对父母很孝顺的小贩用刀子扎死了。于是，就是一瞬间，两个青年，一个成了烈士，另外一个则成了杀人的罪犯，两个家庭全部都毁灭了，造成了社会悲剧、家庭悲剧。其实，这个悲剧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现在讲和谐社会，可你看城管人员水平那么低下，态度那么强横，制造了多少社会的不和谐啊。”
“你说得很对，但是，这个事情是两难的。城管人员必须履行自己的责任，他们要是不管那些无证摊贩，这个城市岂不成了藏污纳垢之地了？的确，现在的社会矛盾比较突出，改革开放三十年了，造成的贫富分化很严重，社会利益不均衡，特别需要那些做具体事的人小心一些，操作起来得当一些，稍微不注意，就会酿成事端和群体性事件。很多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啊。善和恶，尤其是恶，对于一些人来说，都是一闪之念，最后酿成了杀身之祸。不过，我希望自己磊落地生活，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成为某个利益集团的代言人。可是，有时候你活的就不是你自己。兄弟，我现在就遇到了一些麻烦。”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我问他。
“我是我们学校的经济学院副院长，可是，我们学院里的世界经济系的主任曹昆最近不断地给我找麻烦，他现在就是我的死对头。你知道曹昆这个人吗？”
“我当然知道，你过去跟我提过他。他也是很有名的青年经济学家啊，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文章。他很喜欢对社会问题进行发言，最近总是攻击电信、电力行业是暴利和垄断企业，很得民心啊。你们原先不是很好的合作者吗？合作写书，你们两个人不是还一同写了一份关于如何分拆国家的电力和电信行业企业、关于铁路行业大改革的报告递上去，并且得到了总理的赏识吗？”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是的，我们过去是合作者，可是现在，我们是敌人了。他最近连续发表文章，攻击一些经济学家，里面也包括我。他妈的，他忽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了，他说我们沦为了特殊利益集团的代言人，还上书全国人大，要求对我和其他的经济学家进行司法调查，还攻击一个老经济学家，说他儿子的公司赚钱，都是因为他在前台呼应，儿子和儿媳妇在后台互相配合的结果。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任何一个公民都可以合法地赚钱，怎么人家老子说中国股市要健康发展，股市要不断地向好，儿子炒股挣了点钱，就不对了？你也可以炒啊，你也可以赚钱啊，他曹昆的屁股，我看也不干净，迟早会被我抓住把柄。事实是，你看现在的股市，上海、深圳的股市多么好，我看明年就要突破八千点。我就是一直看好中国股市要一路向好，可是，就有人认为我是特殊利益的集团代言人。那你说说，我给谁代言了？给张市长？给庞天书？给章太恒？错了，我谁都没有代言，我是在阐述我自己对中国经济的总体看法，我才不会沦为他们的附庸。我是一个独立做出自己判断的经济学家。同时，现在还要警惕像巴菲特和格林斯潘这些美国人，他们说我们的股市高了，股票的市盈率高了，就唱衰我们。中国有中国的情况。二十年了，有多少西方人说中国要崩溃了，政府要倒台了，可是你看，现在呢？我们的国家更加强大了，政府的执政能力也更强了，科技更加发达了，连嫦娥探月计划都实施了。不要相信那些美国人的胡说八道，他们一说话，我就知道，他们才是美国利益的代言人，想把我们的股市打下去，他们抄底，然后，赚一个盆满钵满。”
我承认他说得有些道理，我也不太懂这些经济和金融知识。我有些悻悻然：“你们搞经济学的，的确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我不否认。但是，你至少为一些利益集团说了很多话，尤其是房地产业的发展，就是你们不断鼓吹的结果，说什么房地产业可以作为国民支柱产业，你不自觉地就承担了这样的角色。我坚持这样的看法。”
他把眼睛瞪大了：“利益集团？利益集团在哪里？你指给我看看。你指不出来吧！老同学，你对我总是很苛刻。我只是在说我看到的东西。经济学家不是慈善家，也不是道德学家和道德卫士。经济学有自己的伦理观。”
我也不想继续让他感到不爽快，因为，这是一个春风拂面的美好夜晚，我们完全可以更加开心地交谈。我幽幽地说：“我可不愿意你过那种挨骂的日子，谁是你的敌人，那么，我也不会喜欢他。不过，你的生活太复杂了一些。”
他哈哈笑了：“现在有些人总是把自己打扮成道德高尚的人，无比纯净的人，其实，我们从来都没有生活在真空中。我的生活没有那么复杂，只不过比较丰富而已。其实，我也不愿意整天做空中飞人，全国、全世界到处跑，到处开会、应酬，与各种人打交道。我也愿意过一种书斋生活啊。但是，今天的经济学研究和蓬勃发展的中国经济的联系太密切，我们在时刻参与着中国改革发展的进程，每天、每时、每刻，我们就是见证人和幕后的推手。一想到我们这个角色，一想到我能够扮演这个角色，我就非常兴奋。”
“谁让你是炙手可热的经济学家呢？但是，有些利益集团已经产生了，他们就是在改革开放三十年的过程中一些权贵和资本结合的产物。然后，他们窃取整体的社会财富，却将社会转型的成本推给广大老百姓，将住房、医疗和教育三座大山压在老百姓的头上。而他们则聚敛了非常多的财富。你看富豪榜有多少是地产商人，你就知道问题所在了。”
他沉默了。他知道我说得对，他眨巴着眼睛，然后喝了一口茶：“是啊，社会的大转型期间，什么样的社会矛盾都出来了。但是成绩呢？我们取得的巨大成绩，你不否认吧？这是时空压缩造成的结果。因为我们的改革开放三十年，走过了人家一二百年的路。于是，我们的成就无比巨大，社会问题也堆积如山。所以，现在才有了科学发展观和和谐社会的理念。但是，你想想，大家都是穷光蛋的时候，我们哪里有本钱说科学发展呢？只有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我们才能够修正我们过去的做法。我不想和你谈理论了，和你说话怎么这么累呀！哎，你对章太恒这个人怎么看？”
我想起来刚才已经离开的那个江苏的企业家章太恒。“他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敦厚老实的苏北人。按照报纸上的说法，他是民族工业的脊梁，他是一个杰出的企业家啊。我用的很多电器，像电视机、电冰箱、空调，甚至是熨斗，都是他管理的那家‘熊猫’牌家用电器公司生产的。”
他看着我，流露出来一点莫测高深的微笑：“章太恒可不一般。你看，最近二十多年，有多少个企业家都倒了，垮台了，因为政治的、经济的、经营的原因，纷纷从舞台上、从媒体的关注上消失了。可是这个章太恒，却一直存在着，而且企业越来越大，这里面有着很大的蹊跷。所以我就一直在跟踪研究他的企业。你看，他在二十年前，接手了江苏一家非常小的国有电器企业，把它转变成集体企业，开始生产电器。十年前，他就已经把这个公司做成了和‘海尔’‘长虹’三足鼎立的大企业，成为民族制造业的骄傲。我第一次到他的企业参观，我发现在整个公司里，无论我走到哪里，和哪个员工谈话，他们谈的都是章总章总的，既不提当地政府领导，也不说国家政策，就说他们章总最伟大。这个章太恒，的确，外表看着非常敦厚老实，生活也非常简朴。他的老婆常年卧病在床，还有一个老母亲需要照料，他的企业产值，曾经一度以每年十亿元为单位在增加着。可是，当时他一个月的收入只有三千块钱。而且，他住的房子也只有七十平方米。你说，他图什么呢？难道他是一个当代圣人？可是，毕竟集体企业也是国家的企业，那么他自己的利益如何体现？他难道就只是追求一个虚名？追求一个民族企业家的骄傲和荣誉？我不相信，我很长时间都没有想明白这里面的道理。我不相信他不追求自己的利益，我不相信他是一个圣人。”
“也许，你把人性理解得过于黑暗了。他真的想做一个圣人呢。”
“不，人性的黑暗面，你远远都没有体察到。人是趋利的动物，所以，我在1999年就开始追踪和研究章太恒的企业。他们的产品商标是熊猫，这熊猫可是我们的国宝啊。你知道，我的经济学研究，一段时间里，重点就是研究这些新兴企业家的发展的。他请我给他的企业当顾问，我当时就觉得他很奇怪。他和我谈话，谈得都很玄虚，他根本不和我谈企业管理。你猜我们见面了都谈些什么？”
“我猜不出来。”我很老实地承认。
“你肯定猜不出来，他和我谈的都是庄子、禅宗，甚至是老子的《道德经》。他和我谈的，都是《道德经》里面那些玄之又玄、似是而非的东西，他从来不和我谈现代管理、财务制度建设，他对如何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也许根本就不关心。实际上，他的这个企业，是一家不是家族企业的家族企业，他信任的管理层的主要人员，都是当年和他一起干的兄弟们，没有血缘，但是有着二十年牢固的关系。这个关系维系着企业的发展。我当时就猜想，这个章太恒，大致有以下四种结局：第一种结局，某一天他会突然失踪，转移资产后潜逃国外。而章太恒一直没有跑，社会形象很好，很清廉。第二种结局，就是企业在发展过程中不适应时代和社会，倒闭了，破产了。这一种结果，他也没有遇到，他的这个企业发展非常好。前段时间，纽约的《时代》周刊‘封面故事’讲述的就是他。封面上有一幅漫画，画的是一个中国熊猫，趴在纽约现在最高的建筑——纽约帝国大厦的顶层，这熊猫就是他章太恒的企业产品的商标啊。当然，这熊猫也是现在中国经济发展的象征。所以，企业没有倒，他也没有成为让我们怀念和叹息的悲剧英雄。所以，我的这两种猜想都落空了。”
“那么，你的后两种猜想呢？”
“第三种结局，我猜想，也许他可能要去当官。他的企业在一个计划单列市里，你知道，一般的计划单列市，比如大连、青岛、宁波、厦门，都是享受国家税收和经济发展政策的优惠和倾斜的，计划单列市的主要官员的级别，比如书记和市长，一般都是副省、部级。可是，章太恒所在的城市领导要给他安排一个政协主席的位子，他都看不上。那么，他是在等待更高的位子吗？比如副省长以上的位子，才可以打动他？我一度这么想，可是后来，我的这个猜想也没有被证实，他只是去当了一个全国政协委员，他对政治地位没有过多的野心和追求。那么，他到底要什么呢？于是，就剩下了最后的一个猜想，那就是，他最终还是要追求金钱和财富，追求金钱利益的最大化。”
我看着他皱着眉头，在诉说着章太恒的故事，那种投入已经非常着迷。“你把他猜想得很糟糕了。我看他章太恒，也许就是在追求做一个杰出的民族工业企业的缔造者这样一个角色。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很多报纸都在报道，他要把他的熊猫企业带进世界五百强。你还真的找不到他的道德把柄。你现在最喜欢的，就是找到别人道德上的失误，为自己来辩解，来证明你的人性灰暗的论调。”
“随便你怎么说。是的，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他想把企业带入世界五百强，大家都知道了他的雄心壮志。可是，我跟踪了这家企业近十年呢，我是看着这个企业不断地壮大，在海外扩张，如今把生产基地都建到美国和瑞典去了。这个点子，就是我给他出的。你看现在我们国家进入世界企业五百强的都是什么公司？全部都是石油、金融等高度集中和垄断的国有大企业，没有一家新兴制造业。而且，这个全球企业五百强的标准，每年都在增加，门槛越来越高。比如，去年排名最后的企业只要八十亿美元产值就可以了，可是今年，就涨到了一百亿。他章太恒老是跟不上，总是差那么一点。真倒霉啊，他总是向我感叹，可后来，他索性不提这个五百强了。是我帮助他策划上市的，他的公司上市过程很顺利，你要知道，证监会里面我的人脉广，给他帮了很多忙。尽管他的企业经营很好，可是，我后来发现，上市之后，他的企业每年的年报，给股民们披露的财务报表都不好，利润不高。这和我了解的情况不一样——他们一定是隐瞒了利润。他章太恒这么做，非常大胆，也很神秘，他到底要干什么？我虽然是他们企业的顾问，可是真正核心的财务和经营状况，他是不可能让我知道的。我就一直猜想他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企业经营很好，他却要把企业的年报做得很差？一直到去年，MBO真正地在他的这家公司实现之后，我才明白了，他到底要的是什么了。”
“什么叫‘MBO’？”我问他。
“MBO，简单地讲，就是管理层持股。这是国家对国有企业改革的一种探索。章太恒蛰伏了二十年，我终于看到，如今他想明白了。他没有垮台倒闭，没有去当官，没有潜逃外国，没有进入世界五百强，而是等到了一个安全降落的机会。那就是，改革开放三十年，社会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国有企业也改革到了这一步，必须要MBO了，最后，他选择了管理层持股，选择了给辛苦跟随自己的核心管理层配送股份的MBO。他自己掌握了几千万的股份，也给自己的企业瞬间造就了几十个亿万富翁，几百个千万富翁，几千个百万富翁，报答了兄弟同事和下属们多年跟着他干的感情。至于他自己，当然也因为持股而变成了亿万富翁。他就这样成功地安全着陆了。这是他的第四种结局——安全降落。现在，他把总经理的位子交给了一个信得过的年轻人，自己当上了董事局主席，垂帘听政了。”
我忽然明白了：“啊，我想起来了，这个MBO就是前段时间被香港经济学家郎咸平所猛烈抨击，认为是造成了国有资产巨大流失的那个方法吧？我赞成郎教授的观点。国有资产的流失，进入了一小部分人的腰包里，大部分老百姓没有得到利益。国家就被这些蛀虫给蛀蚀了。国家利益就是这么被利益集团损害了！”
“你又要用这老话来教训我了，对不对？我告诉你，我们应该把整个社会的蛋糕做大，要给那些能够创造财富的人以更多的机会，财富的整个蛋糕大了，其他人才能够得到经济发展的利益。看来，你对经济学真是一窍不通。现在，改革国有企业最为重要的办法就是这个MBO，只有让管理层拿到了股份，他们才有信心和诚心，给你把公司做好。只有企业的经济利益和管理层自己的利益挂钩了，他才给你好好地把企业搞好，他们才可以成为合格的经理人。你看，MBO在争论了一段时间之后，停了下来，最近，又开始了。这是一个必由之路。郎咸平是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某种程度上讲，他和道貌岸然的孔繁林是一丘之貉。”
我说：“我不想和你谈这些经济学的问题了，说点私人的话题吧。你太太说，你们找了一个代孕人生孩子，你是怎么想的？”
“我现在是很想要一个孩子，你看，我们都是四十上下的人了，孩子都没有一个，还有什么人生乐趣？可是，我得说，老同学，我就觉得，在这一点上，我老婆她太自私了。过去她借口工作忙，一直不愿意生，如今答应要孩子，却居然都不愿意怀孕，而是要找一个什么代孕人，真是荒唐，他妈的。”
我理解他的愤怒：“可是，的确，你老婆她很忙，你也很忙，你们都很忙、很成功。谁叫你找了一个女强人呢？”
“是啊，我也知道现在的金领女性不愿意耽误自己的事业，她的这个想法有其合理性，所以，她提出来这个计划之后，最终我同意了。现在，计划已经实施了，我们的受精卵已经植入代孕人的体内了。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想拜托你，帮我去看看中介公司给我找好的那个女孩，那个代孕人，了解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我？你叫我去看那个代孕人？”
他肯定地看着我：“对，你。按照合同约定，我们夫妻和她是不能见面的，我只是知道她大概的情况，比如，她是一个农村出来的姑娘，去年才从师范大学毕业，不愿意回到小城市，待在北京又找不到工作，只好做这个。我看了照片，长得不错，但是，我并不放心。我们家三代单传，到了我这里，不能在子嗣上出问题。所以，我要你亲自去和她谈谈，了解一下这个女孩子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像中介公司说的那么好，那么可靠。另外，再给她一些营养品和相关书籍，当然，还有钱。这样的私事，我只能够拜托你了，我亲爱的老同学！”他目光闪烁地对我说。
我知道，我的确是他最好的好朋友、好同学，在任何时候都是这样。虽然我们一见面就掐架，就争论。可是，我们却像一枚硬币的两面那样互相吸引，彼此不可分。我说：“好，我答应你。你把她的地址给我吧。”
“中介公司没有给我们地址，还是曾莉自己悄悄搞到的，给你这个电话和地址。哎呀，你看，郊区的星星，是不是很美丽和繁密？”
这个时候，我看见夜空中繁星密布，仿佛在旋转一样，春风暖洋洋的。在这个春天，北京郊外的空气特别清新，星星也特别容易看见——在市区由于灯光强烈，是看不到这么黑的夜空和这么多的星星的。我忽然想起来，多年以前，在大学里，我们俩也是在这样的夜空下，一起谈论人生，憧憬着人生未来的图景，那一幕和今天是多么不同，又是多么相似啊！
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了杨琳的声音：“咱们走吧，时间已经很晚了。”
我和赵亮对视了一下。他说：“杨琳很漂亮，很有运动感，气质很好。我估计她的生活观念倒很传统，不错，应该适合你。但是她刚刚离婚，我估计你要下一些功夫。”
我点点头，大声说：“我这就下来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