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时26分，红火旅馆。
——
众所周知，在地下城抓捕逃犯，基本上——
不可能。
——
“咚咚。”
来了……听到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林余露出一抹笑容。
他将斗篷弄出些褶皱，坐在床上，低声问道：
“是谁？”
“我是店长，给你送些洗漱用品。”
“进来吧。”
瑞德端着一个盘子，挂着憨厚的笑容走进房门，盘子上面摆着一些劣质洗发膏之类的日用品。他将东西摆在桌上，看似随意地环顾了一圈。
林余注意到，他的眼神特地在水槽和衣柜门上逗留了几下。
“劳您费心了，还有什么事？”林余谢了一声，“没事的话，我准备休息了。”
“好……好，祝您好梦。”
瑞德堆起笑容，转身离开房间。
他关上房门后，没有立刻下楼，而是站在楼道角，摸出手机，面色阴晴不定。
水槽上有打湿的痕迹，衣柜门也开过，但那个人没有放下斗篷，甚至还坐在床铺上，被褥平整，看似没有动过……这些痕迹十分刻意，是伪装？
联系到之前那个芯片和多出来的那一对脚，他觉得这个怪人就是那两个通缉犯的概率很大。
不，十成十！
如果真的是那两个通缉犯，自己报警定然是大功一件，奖励不说，如果能借此和政府打好关系，说不定还能为父母争取到减刑，能让自己通过过去学习的知识真正走上地表……瑞德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却始终按不下拨号按钮。
说实话，他有些……不，非常害怕警察。
万一是自己错了，被警察误以为是戏弄他们……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在地下城供职的警察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回到一楼，他关掉荧屏，看到夹在柜台内父母的照片，突然下定了决心。
“喂，这儿是西区133号红火旅馆，我是店长瑞德，我要提供一条关于林余和艾尔·四宫……对，就是那两名通缉犯的消息……”
报完警，他忐忑不安地摩挲着手中的芯片，感觉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过了几分钟，瑞德突然看到那个疑似嫌疑犯的人影下了楼。
他走到前台，敲了敲柜台。
“老板，你这附近有没有医院？我要买点药。”
对……瑞德眨眨眼。他记得那个通缉令上说过这两人可能受过伤，不会很轻。
“没……哦，有的，有，就在这条街道的那头，转个弯就到了。”
“嗯，芯片算价格了么？”
兜帽男用一种恒定的速度敲击着柜台，咚咚咚的声音仿佛响在瑞德的心头。
“还没……”
“这东西最少能卖200isk，我想先预支一些，是急事，芯片的抽成给你三成。”
“可……还没卖出去呢。”
混蛋玩意……瑞德心中暗骂。
他知道警察只要一来，这个芯片必然会被收缴上去，自己给多少都是肉包子打狗。
但若是钱不够，他可能会去别的地方卖芯片，岂不是跑得更远……不如先稳住他，真的是那两名通缉犯的话，被警察抓走之前，说点好话，说不定还能要回钱。
“咚——咚——咚——”
林余缓缓敲击着柜台，他学过一些心理学，知道该该如何利用心理处境的优势在对话中悄然施压。
双方保持着沉默，但气氛慢慢变得紧张，在咚咚咚的敲击声中，瑞德挤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从口袋中抽出六张100纽曼的纸币，极为肉疼地放在柜台上。
“感谢。”
兜帽男将纸币塞进怀中，缓缓走到店门口，朝着瑞德指出的方向走去。
“混蛋，等警察来了有你好果汁吃！”
瑞德站在门边盯着对方，低声骂道。
看着对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瑞德死死捏住那块芯片，在门口着急张望着警察的踪迹——平日里他最害怕警察来做例行巡查，现在却无比盼望他们来快点。
他想跟着对方一起出去，但又害怕错过了警察，左右为难，只得伸长脖子默默祈祷。
……
那个店主居然没跟来，这可有点太蠢了……林余用余光留意着背后，但直到他拐进另一条街区，都没有看到身后出现任何跟踪者。
他原本做了好几个计划去甩掉店老板，现在看来倒是白费劲。他想了想，在身边的面包店买了块看起来就很难吃的黑面包，拿到一些找零。
“这种面包居然卖20纽曼一袋……除非这些年通胀的厉害，否则肯定比地表要贵，地下城的生活成本真高。”
林余故意抬起脸对店家道了声谢，却有些好奇地发现对方无动于衷。他摇摇头。顺着地图的指引朝着一条小巷走去。
到了小巷尽头，他再次花费100isk打开身边铁门的电子锁，这时，他只剩下4isk，彻底变穷。
他没直接进门，而是走到小巷末端，咬破手指，在尽头的墙壁上抹了点血，再跳起来将一块松动的墙皮打碎，让碎屑散落到地面上。
随后，林余将房卡掏出来，扔到墙对面，小心翼翼地踩着自己的脚印后退，直到门边，躲了进去。
‘咔哒’一声，电子门再次上锁。
林余拉低兜帽，登上阶梯，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前往天台。
他用斗篷裹住手，轻松打开天台从内部卡住的插销，再从背包中拿出一块驾驶座废料中的磁铁，并将插销拉到极限位置，贴着插销孔。
走出门后，林余再次用磁铁锁上插销，作出门是从内部反锁的假象。
“物理的就是最实用的。”
天台顶端连接着连绵的居民区，木板、铁板搭建成的桥将所有屋顶连在一起，大多数屋顶上都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桶，大概是在接从穹顶上滴落的水。有些屋顶上甚至还码放着密密麻麻的枯木层，种着灰色的蘑菇和小棵蕨菜。
顺着屋顶看向东方，越靠近中心，建筑就越高大，那边是中央城区的环网市场，市场正中间是一座连接穹顶的超级大楼，正是林余十八年前去的那座碧海明珠大厦
碧海明珠大厦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直插云霄，是内城区最高的建筑物，第二部分浸入凯勒河汇聚而成的镜湖正中央，深约三十五米，第三部分贯穿地表，直接通往地下城。它既是凯勒市政府在地下城权柄的象征，也是凯勒历史上最宏伟的建筑物——虽然前些年这个名号已经被都灵之墙和长桥所代替。
林余收回散漫的思绪，朝着红火旅馆的方向，开始在房屋间穿梭。
他顺着错综复杂的通道，穿过一座又一座居民楼的顶层，绕了一大圈。
这些居民楼中住满了人，无数噪音充斥在耳边，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视线，来到一个通道的尽头。
推开窗户，对面不到两米的地方，就是红火旅馆的屋顶。
林余低头看去。
……
“人呢？”
一名老警察从破卡车上推门而出，来到瑞德面前，面色冰冷的看着他：“还有，你是怎么发现他们身份的？”
瑞德将芯片递给警察，紧张地搓着手，“这是他让我帮忙出售的，上面有……”
“嗯。”老警察扫了一眼黑鹰标记，将芯片交给属下，“在哪儿？”
“在那边的药店，刚刚离开不久，我带你们过去。”
“带路，一队跟我走。”老警察皱起眉，他本来以为可以直接来店内抓人，结果这蠢货居然把人放了出去……他隐约觉得被人戏耍了，“二队的三个去楼上搜查一下那两人的房间，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收到。”
一会儿工夫，脸色铁青的老警察一个人带着瑞德回到门前，语气冰冷地询问刚刚下楼的三名警察：
“有收获么？”
“有……”一名警察拿出一块碎裂的黑鹰徽章，心中忐忑不安，递给老警察。
“妈的。”老警察接过裂成三片的徽章，攥在手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恨恨地骂道：“这都能让人跑了，真是……他太妈的蠢了。”
“警官……我要是跟过去了，你们来了找不到人，还是没办法啊。”
瑞德搓着手，唯唯诺诺。
“放屁，你跟紧人，我们自然会找到你。现在好了，人跑了，没影儿了，你去找？”老警察将手中的碎片狠狠摔在地上，“老子今年最后一次调任的机会也被你弄黄了，真他妈的晦气！”
“对不起……对不起，警察老爷，对不起，真对不起。”
瑞德面色苍白，猛然跪到了地上，瑟瑟发抖。
“窝藏罪犯，协助戏弄警察，跟我走一趟。”老警察顺手将瑞德拉起来，拷在摩托车上，面色阴冷，将芯片在手中抛来抛去，“你这罪名可大可小，证据也都在我们手里，就是老蛇头来找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想想自己怎么办吧。”
老警车朝二队的三名警察努努嘴，示意他们进店。
瑞德面如死灰。
一会儿工夫，在瑞德哀求的目光中，另外几名警察拿着店内所有的现金，锁上店门，回到车上。
摩托车跟在汽车后，载着绝望的瑞德，顺着潮湿的路面离去，卷起一从从泥水，只剩下一个破碎的徽章落在旅店门前。
……
林余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对话，一边大啃大嚼。
楼下发生的那场闹剧实在有些令人反胃，好在这黑面包又硬又难吃，根本没有享受美食的感觉，倒更像是折磨自己，吐无可吐。
林余将面包吞咽下去，打了个嗝。
“一根面粉堆起来的木棍。”
这句吐槽，既是对面包，也是对凯勒地下城的警察。
他将身上的面包渣抖落，踩着揉了一圈，让它们和地上的灰泥混在一起。
转过身，确定周围那几个人已经远去，林余后退几步，抱紧艾尔的大腿，深吸一口气。
跑起来！
三步踏地，一步踏栏，踩跳上窗台，再轻松一跃，落在旅店顶层。落地时，林余脚步极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将身形下坠的艾尔朝上托了托，顺便在心中对大腿美妙的触感赞不绝口。
之前上楼时，林余提前来到顶层，花费100isk让奥拉打开了顶层门——周围都可能是警察的搜查对象，但这家旅店大概率不会再次被搜查。
所以经过一个繁杂的路线变化后，他再次回到了这座旅店的顶楼，准备暂时藏在这儿。
到了这个时候，林余愈加感觉到奥拉的强大之处：如果没有这份价值1万isk的昂贵地图和开锁功能，他现在可能已经在绝望的逃亡或者躲避中被抓捕回去了。若是没有奥拉丝毫不讲基本道理的恢复，他估计根本走不出机甲。
这芯片到底是何方神圣……林余心里嘀咕着。
他来到二层，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不回自己之前所在的房间，而是下到一层，找到旅店老板的起居室。
屋内虽然有些凌乱，但整体还行——家具太少了，就是乱也乱不出什么玩意。
林余没有收拾也没有整理，将背后的艾尔丢到沙发上，长舒了一口气。
她还没有醒来，林余猜测这大概就是奥拉‘治疗’的后遗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退。但从目前情况来看，自己暂时安全了，可以稍作休整。
虽然一路都在吃压缩饼干提供能量，刚刚还吃了一个大面包，但这趟旅程对精神和体力消耗着实有些大，放下心神的瞬间，林余感到一股疲惫袭上心头。
他脸贴着地毯，蜷缩在沙发边，慢慢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间，他梦见自己的父母在碧海明珠的大厅内等他，然而他们很快变成了一群警察，挥舞着枪支要将他抓回警局，他开始逃跑，但机甲轰碎了大楼，这栋歪歪扭扭的建筑轰然倒塌，将所有人埋在地下。
“咚——”
林余猛然睁开眼睛。
不是梦，那是大厅内发出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