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醒过来时,觉得自己全身就跟被重车碾压过一样。精神十分疲惫,脑子里混沌一片,她费力地睁开眼,只能看到绣着粉色芙蕖的纱帐挂在床顶,刚支撑起来的眼皮又合上。
“梁昭,我要你死。凭什么你是天上的明月,而我却因为晚一步,就要落得如此下场!”
“不是我杀你的,我只是没有救你罢了。”
恍惚间有谁在她耳边说着话,声音轻柔细腻,话里却是满满的怨怼,恨不得她死。
梁昭想重新睁眼,她辨不清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她耳边说话。难道她在水潭里突然头晕是中毒了?那齐霁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梁昭,你若还好好活着,我就得一辈子见不了光。”
“我终于名正言顺了,我会代替你,嫁给你倾慕已久,日思夜想的良人。”
“等了这么久,这么多年……你不过抢先我一步罢了!”
“你慢慢死吧,我看着呢,我会好好埋葬你。不让你暴尸荒野,谁叫我们是……”
“!!!”梁昭猛地睁开眼,脑袋像快要炸了一样,她想抬起头,苦于没有一点力气。
视线所及没有一个人,那刚才说话的到底是谁?谁要代替她?
枯灵,枯灵呢?
以前只要在心里默念,枯灵就会出声回答。可是现在,她疼的眼泪都出来了,枯灵还是没有出现。
梁昭的心中充满了怨气怒意,不知来由的负面情绪充斥着她的内心,似乎要把她吞没。梁昭一直睁着眼睛,放慢呼吸,不让它有可趁之机。
“真是,见了鬼了。”梁昭说完这句话,终究抗不过脑海中突如其来堪比潮水的仇恨,再度昏睡。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打开,一身黑衣窄袖的齐霁手里端着一碗药踏进门口,神情略显疲惫。他走到床边,看见床上的人还没有苏醒,眉间骤然一紧。
梁昭已昏迷多日,诊断的大夫却说她身体早年服用了女子不该服用的禁药,诸如红花,麝香等。虽能保容颜美丽,肌肤白皙光泽,然只是锦绣枯骨,自损阳寿。
一国公主,再怎么爱惜容颜,也断不会使用这个方法。何况,此后孕育子嗣艰难,她不会不知道不能延续血脉的后果。
倘若她不是梁昭,而是哪个人假冒的,何以能瞒过梁君梁后?
这个女子,又为何一意孤行只要美貌不顾安危,千里迢迢来到齐国,究竟是为了什么?
齐霁按了按眉心,神色复杂。本是为躲避扶帘婉儿才深夜出来,却碰上梁昭,牵扯至如此。
不管这个女子到底是不是公主昭,他也不可避免地同她有了肢体接触,就算日后查出些什么,眼下也不能弃之不顾了。
世子府都是男仆,女仆都在外院,且粗手粗脚,拨进来照顾梁昭又怕不妥。这几日都是齐霁目不斜视的给她擦脸喂药。
公主昭在小叙山庄昏迷一事决不可让外人知晓,他只能让齐十四回禀国君,让公主在世子府小住几日,结果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两名女子回来。既然国君赏赐,齐霁只能给安置在北苑。
齐霁给梁昭喂了药,唯恐梁昭醒来不见人,嘱托了些事下去之后,便守在房里。
日转夜至,天边还剩一丝光线的时候,梁昭悠悠醒转,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就听到了枯灵的声音。
“宿主你终于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虽然声音还是最初的死板干硬,枯灵还是带了些关心在里面。
梁昭不答,她现在还有些气没消。
“醒了?”坐在桌案边一手看书,一手喝茶的齐霁将视线转了过来,看着梁昭撑起上半身,举目茫然。
“我,这是在哪里?”梁昭摸着脑袋,低头看了看被子,又抬头看了看齐霁。
“主角家。”
“这里是世子府,你已昏迷多日。”
梁昭不想和枯灵说话,听到齐霁的回答冲他道谢,“谢谢世子相救。”
“昏迷多日?我睡了多久……对了,刚刚有没有女人在房里?”梁昭想到那些说在她耳边的话,忍不住问了问。
“世子府没有女眷,也没有婢女。”齐霁闻言搁了书站起来,走到床沿,伸手探了探梁昭额头,“感觉如何?”
额间传来近乎冰凉的触感,梁昭止不住皱了眉,有点不适应。见此,齐霁收回了手。
“还好,之前醒过来一次,后来…”梁昭又把后来给忘了,只记得有人要代替自己嫁给齐霁。不过这种话,也没什么该说的。所以她摇摇头,语气很是虚弱,“没什么,就是觉得嘴里发苦,想喝水。”
不知道昏迷的这几天,齐霁给她吃什么,是粥还是汤水,反正米饭是灌不进去的。正胡思乱想着,齐霁端来一碗水,梁昭接过喝下,入口凉爽刺激,她又忍不住皱起了眉。
果然单身二十年,连热水都不会给了。
“宿主……”枯灵也知道梁昭为啥不理自己了,想要可怜巴巴求取原谅,因为机械僵硬的声音而适得其反。
梁昭并不吃这一套,她揉揉眼睛,才瞅见往日不是云织锦衫,就是金冠白袍的齐霁今天穿了一身黑。
她上下仔细打量许久,才发现,为什么她看见的世子府的人怎么都是黑衣束发,原来是跟主子学的。
“你在看什么?”见她面色奇异,齐霁垂了眼。
“没有没有。”梁昭摇头,“我能起来走走吗?”
齐霁点头,转身走了出去,仔细带上门。
“宿主,你听我解释。”
“我听,你说吧。”梁昭半躺在被子里,十分平静地捶捶手臂,揉揉膝盖。枯灵那忽然转变的温柔男神音,也不能让她有分毫动摇。
想靠声优般的声线迷惑宿主是不行了,枯灵只有恢复正经,认真道,“宿主晕倒的时候,我其实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主角与你产生身体接触的时候我才觉不对劲,然后就解除屏蔽感知。”
梁昭下了床,走几步仍有些酸,走过去靠着桌子,瞥眼看到了衣柜。
“宿主一共昏迷了五天,齐君病都好了——”
枯灵闭了嘴,重新开了个头,“不过可喜可贺,玉牌已经在齐霁的身上了。”
梁昭走到衣柜旁,打开柜门,里面只有一套白色衣裙。所幸齐霁备好了女子衣物,就是放的有点远。
她并不打算接话,这具身体几度出状况,能不能回到故土还未可知,作什么苦苦为他人奔走冒险。
她现在这幅样子,也实在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梁昭又慢慢走到床上,拉开床幔在里面换衣服。
“宿主,是我不对。这具身体健康值不高,我隐瞒了这一点。不过梁昭绝对可以活十年,就是体质比常人差。”
那可不,每个月那么几天躺尸,加上是不是的头晕昏睡。梁昭怀疑自己是不是穿成了林妹妹,弱不禁风。
“那个技能宿主也学不了,前期需要大量的体力支撑,精神不济者会失控。”
终于说实话了,难怪每次练习的时候都感到力不从心。梁昭换好了衣物,掀开床幔下去,发髻微乱,她也没在意就出了门。
“宿主我错了……”
齐霁站在院子里的月桂树下,听见声音望了过来,梁昭冲他浅浅一笑。一身白衣胜雪,姿容端丽,弱不经风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对齐霁露出这般柔弱的姿态。
齐霁目光微怔,停在树下没有过来,这样的梁昭很奇怪。
传言梁国公主昭娇纵,而来到齐国的公主昭又是一番胆小怕事却又爱折腾的性子,一度让他产生怀疑。
可派去的人至今未传出有任何异样的消息。从两国联姻开始,公主昭一直在宫中待嫁,直至梁国顾将军之子亲自护送来齐。若说调换了人,那合该是齐夜劫走公主昭,误入渡鹤山的那两天。
可既然样貌不差,且至今也没露出马脚。齐霁选择留在身边,有何目的日后自会知晓。
“枯灵,你说玉牌在齐霁身上?”梁昭还是开口问了。倒不是担心齐霁发现玉牌有异,而是怕他像她一样戴不惯给随手放了。
毕竟她也不知道枯灵靠不靠谱,还能不能做出第二个玉牌。
“在的,在的。就在他怀里。”枯灵老老实实答了,“宿主,你不生我气了?”
“齐霁,谢谢你。”梁昭又笑了,这也是她第一次当面喊名字,齐霁等她说下文,她却再未对他开口说什么,转身进了屋。
齐霁困惑只是一时,随即压了下去,离开了东苑。
“枯灵,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厚道。”
“宿主指的是什么?”
梁昭没有躺到床上,而是推开小窗,倚在窗口叹气,“为了回家,选择害人。”
四月将至,窗户外便是围墙,有一条黑色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墙沿边开着不知名的蓝色小花,一丛一簇并不惹眼,却让人移不开眼。
梁昭内心闪过挣扎,又坚定起来,“玉牌已经戴上了,那么就让我们看看,这个所谓的气运主角,没了气运会如何。”
难得宿主肯狠下心,枯灵也只有说好。本就是它与那个人的一己私欲,连累无辜的人。可梁昭和他们是一样的,同样为了心中的目标,选择去伤害。
“不用内疚,宿主。这就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我们就是要同齐霁争气运。”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
梁昭闭眼,不去看那一墙春意,声音轻轻颤抖,“对,只为了自己。简单点,什么游戏没玩过,难道我为了游戏连家都不回吗?”
“我可以对不起很多人,唯独不能放下他。”
枯灵不问梁昭说的他是谁,想也知道。只是这样的心情,它不是人不能理解。
直到婚期的前一天,齐霁再未来过,只把绒绒送了进来。不只是绒绒,因为成亲是件很繁琐的事,世子府都是一群汉子,要他们操办犹有让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为了不闹出笑话,齐霁像齐勐要了部分宫女。挑人挑熟,琉璃殿的宫女不论职位等级都选了进来。这可羡慕死了之前躲病不去琉璃殿的众多宫女。
而梁昭暂时搬到了驿馆,第二天就要正式进入世子府,成为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