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历1449年,这是大靖朝屹立于天地间的第581个年头,自靖元起,大靖朝十七位皇帝有十三位皆是圣帝明君,而40年前这皇位正式传到了第十七代也就是宁宇皇帝靖宇的手里,这位宁宇皇帝一生戎马,即位时正值铁族入侵,正在北方藩国平乱的靖宇于马背上受了遗诏,接过文渊皇帝的皇位。是时,五位皇子中,大皇子靖焕任南方之国烈王,于南疆抵御蛮族入侵;太子靖宇领帝命与燕王靖遂对抗铁族;二皇子与三皇子、四皇子密谋,与京中发难,伪造皇帝遗诏,拥护二皇子靖武为天武皇帝,册封三皇子靖休为秦王、四皇子靖息为烈王,分封为西方之国与南方之国国主,并诬陷大皇子与太子造反,伪造证据。
靖焕巍然不动,靖宇自如抗敌,后三月,南北边关乱平,靖宇携遗诏回京,十日内斩尽造反党羽,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削爵监禁。那几日,京城百姓无人敢上街行走,只听街道马蹄阵阵,哭声、喊声从各个王公贵胄的家中传出。
这段历史,被后人称为天武之乱,而篡位的天武皇帝则成为了大靖朝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
其后宁宇皇帝在位40年,大靖朝政治清平,边关安定,人民富足。宁宇皇帝成为即开国皇帝元皇帝之后第二个平乱开创盛世的皇帝,而大靖宁宇治下的40年,则是大靖朝有史以来最强盛的40年。
似乎是双手鲜血太多,宁宇皇帝靖宇一生未有子嗣,连公主都未诞下一位。这成为民间不能说出口的奇谈,四下无人时,总会有人讨论着宁宇皇帝。而于佛国西方之国中却传有一种鲜为人知的说法——大体是宁宇皇帝已经预见了大靖朝的衰弱,因此与上天交易,以靖宇一生换大靖一世。这样的说法并未有多少人知道,只是在西方之国某些人的口耳间不断流转。
由盛转衰,历史的更迭总是逃不过这样的必然规律。1449年,大靖581年春,宁宇皇帝病重,安边大将军安河失踪,失去了龙骨与栋梁的大靖朝廷一夜之间倒塌,京城陷入混乱,边境群雄并起,烈王靖焕平乱身亡,靖衍袭爵。大靖581年冬,宁宇皇帝病逝,烈王靖衍携镇南军入关,稳定朝政,后在大臣拥护下即位,号昭衍皇帝。自此,大靖朝进入战乱时代,北方之国被铁族占领,自立铁国;西方之国国主秦王自立,称佛国,自号生死佛;而南边,因镇南军入京,剩余兵力不足,且蛮族蓄养40年,一朝发难,南国被夺去大半,原属于大靖朝的南方之国覆灭,后世将蛮族占领的土地称为新的南方之国;靖衍的弟弟靖广入东方之国,立为桓王。
至此,平衡至今的四大藩国消失了。
随后靖衍颁布新政,宣布废除四藩分封制,形成了如今的局面——靖氏亲族掌管东方之国,西方佛国龟缩与大靖朝交好却也是铁桶一般牢不可破,大靖南方的蛮族、北方的铁族于边境虎视眈眈。大靖朝风雨飘摇,战争在几百年的平静中重新醒来,大陆重新进入动荡的时代。
人们早早的预见了将来的风云,却无能为力。他们只能在内心深处默默的祈祷着,希望,这个动乱的时代有英雄出现。
......
大靖宁宇40年秋的某一天......
深夜,平静的白马原被一抹黑色的闪电撕碎。一匹纯黑的骏马正借着黑夜的掩护奋力的舒展着自己的肌肉,急促的马蹄声伴着沉重的喘息,溅起泥土,带着草渣,由西向南行去。
马背上一名满头银发的老人正以一种十分奇怪的姿势伏在马背,压低自己的上身,神经紧绷的注意着行过的四周。他的黑色的瞳仁泛着血红颜色,一杆黑色的长枪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上。
月悄悄的躲进云朵背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中,只有那血红的瞳仁清晰可见。
突然,那老人猛地拉起缰绳,带着泥土与草渣,在奇快的速度中停了下来,他以惯性翻身下马,微风袭来,一支银色的匕首贴着他的脖颈划过,只差毫厘便刺破了那老人的喉咙。老人一个空翻,迅速拉开了两者之间的距离。
“何人!”一声大喝。
老人右手握紧长枪,一道道黑色的纹路瞬间爬满老人的右手,那枪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黑色的枪身上一道道纹路泛起了金色的光。
四周不再有黑夜的掩护,银色匕首的主人迅速调整自己的位置想要重新隐于黑暗之中。老人不给他机会,单手握枪,侧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着刺客逼近。老人行过,带起巨大的冲击波,所过之处,泥土翻卷,草皮被整个翻起。
那刺客看清楚了,在枪身金光的映照下他清楚的看到了那老人瘦削的脸庞,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张老人应有的脸,而是一张胡须都未满的三十岁中年男人的脸。
刺客颤抖了起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血色的瞳仁,泛光的枪!
“魂者......”刺客喃喃道。他想起了自己效忠的那位贵人,又想到了西边不久前消失的那个人和那把枪,不由得冷汗爬满了额头。这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自己内心深处一直保有的疑惑的恐惧!
枪头迅速接近刺客,刺客脚尖点地,施展出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一身精气神完全集中于逼近的枪尖。不适,这是此时这名刺客最直观的感受,不仅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他感受着黑枪释放出的枪意,身子几乎要裂开。
刺客手腕一抖,将反手的匕首握正,一条明晃晃的小蛇在匕首上一闪而过。刺客的全身银光大作,一瞬间照亮了白马原。
正在行进的老人猝不及防,双眼被强光逼得流出了眼泪。老人收枪,自如的将如猛虎般的黑色长枪收回身周,而后旋转,横扫而出。一股巨大的波动自老人为中心发散开来,霎那间,草石飞舞,巨大的轰鸣声响彻白马原,冲击力带拍打着地面直至十丈之外,一个巨大的环形深坑在金色的光芒下被轰了出来。
老人重重的跪倒在地,脸上重又出现暗淡的皱纹,枪尖深深地刺进草地,手上的黑色纹路也随着长枪上泛光的纹路渐渐消失,只留下大坑边缘仍残留着的点点金光。老人确信,刺客逃不掉的。
沉沉的粗气撕扯着老人的肺部,连日的逃亡早已经抽空了他的精力,他已经连续半年时间没有放下那杆黑色的长枪,每天都逃窜于密林与荒原,或挥枪迎敌,或纵马飞奔,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果然是顶尖的刺客,连魂术都有掌握,可惜啊,手里的刀不是魂器,不然……”
紊乱的呼吸逐渐平复下去,老人悲哀的想到,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一个一人抵万士的强者,而如今在不断的逃亡中却已经沦落到被一名刺客拖住了脚步。
“魂术啊魂术……”
自年历251年魂术与魂器第一次被人们发现时起,这个世界的人类社会便正式进入了神治时代,想象一个从天而落的巨大陨石并不会过于浪费人们的恐惧,但想象一个人手中的刀可以击出比陨石还大的深坑却彻底击溃了人们的内心。魂器,一个神的象征,自其出现时起便有说法,说这仅存世间数件的稀缺武器便是神界赐与人间的神器,而魂者不跪天的流言似乎从某些方面支持着这种说法。从昙花一现的殷,到神权无上的洛,再到动乱不断的靖,历史的每一个角落都有魂器的身影,而魂术便是手握魂器的人开创出的无上秘技。
“看来这只是为你争取时间的棋子啊。”老人沉沉的坐了下来,他强行驱散了内心的悲哀,四周是泛着金光的深坑。他盘坐在中央未被波及的草地上,像是盘坐在一个孤岛,四周是孤寂与凄凉的大海,他想走出孤岛,却没有勇气跳进那满是悲伤的海。
没有人应答老人,可老人知道那人已经来了。老人放下手中的长枪,右手向怀中环抱过去。他揭开黑色的布露出怀中之物,那东西似乎在发光,温和,安详,照在老人的脸上似乎将老人眼角最细密的皱纹都抹去了。老人微笑着望着怀中之物,渐渐的变得坚定无比,他已经失去了许多东西,一度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可以变得无所畏惧,连死都不怕,直到他捧起了怀中的温暖,他已经冰冻的心,重新化开,他想活着,他想活出第二世......
金光从深坑的边缘悄悄溜走,月亮还死死的躲在云后,白马原重新陷入了黑暗。
安静,就像雄狮与猛虎对视时一般安静......
“嗖!”破空声将安静的空气重新搅起,雄狮与猛虎同时行动,一杆金色的佛杖凌空而至,黑色长枪挑起,在空中与佛杖对决。佛杖一击而退,老人也趁势一跃而起,金色纹路再现,老人重新变得年轻起来,一跃退至百丈之后,落地惊得一声巨响。他小心翼翼的将怀中之物放下,回首一望,随后又是一跃而起,下一瞬便重新返回了战场。
这是魂者的战争,这是这个世界百年不遇的大事件,使用金色佛杖之人身裹黑色大袍看不出容颜,可从黝黑的发色可窥其年轻的容颜。佛杖与长枪碰撞,那人连带佛杖被黑色长枪击飞,坠向远处,他似乎十分不熟悉战斗,落地时双脚不稳,一个跟斗翻至数丈外。
稳住身形,黑袍人重新冲来,佛杖发出万丈金光,将整个白马原都照的明亮。老人眉头微皱,面对刺客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他不可能两次掉进同一个陷阱,面对金光,老人紧闭双眼,以身之灵觉判断着对手的位置。突然,一阵狂风袭来,老人一个踉跄险些被吹飞,未来得及重新站稳便只觉得温度骤升,刹那间热流涌动,空气瞬间被加热到一个常人绝无法忍受的程度,老人紧闭双唇,黑色长枪释放出能量护住老人身体,高温致使老人的上衣被一瞬之间烧毁,露出健壮的肌肉,飞起的泥土与沙子在这高温的冲击中变得晶莹。黑色长枪开始剧烈颤抖,它感受了四周的一切,它清楚的感受到了四周所面对的敌人,那是与它同样的魂器,不止一件的魂器!
这是站在世界顶端的人们的战斗,这是代表着天意的宿命的对决,每一个魂器都是独一无二的,魂器的战斗,只能是同魂器真正展开。
大地颤动起来,震动的感觉传遍了白马原,警觉的野马群在这黑夜四散逃窜,边境的人们躲在角落祈求天神的饶恕。
泛着紫金纹路的战锤也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它沉重的击打着大地,释放着地动山摇的气势。
“手笔真是大啊......”老人自语。
世所罕见的魂器在今天夜里,在这白马原齐聚,只为了追杀一名半身黄土的老人。
老人感觉到了,能够引发地震的紫金战锤、能够诱起狂风的银白弓羽、能够绑缚火焰的火红长刀以及能够施展天下魂术的金色佛杖。天下七件魂器,五件齐聚白马原。
悲哀,老人无法不感到悲哀,强行被驱离内心的强烈悲哀被重新唤醒,不是为自己生命而悲哀,而是为身为魂者而悲哀。魂者不跪天,魂者的宿命注定是倒在魂器之下,这是人们从手握魂器那天开始便明白的。
“都是些后辈啊......”老人环顾四周轻轻的说道。
大地的震动还在持续,高温继续在狂风的辅助下疯狂的侵蚀老人。
“就让你们瞧瞧,什么是真正的魂者!”老人像是决定了什么大声喊道!
巨大的冲击波自老人扩散出去,打断了正在展开攻击的敌人,老人浑身开始透出金光,枪身上金色的纹路顺着老人右手的黑色纹路蔓延,渐渐的遍布全身,无尽的能量自老人身体里散发出来,黑色的发丝悄悄的钻出来,老人终于彻底年轻了过来,他抚摸着自己的黑色长发,想起了不久前的自己,一只头颅高高昂起,他想起了自己的曾经,却模糊了自己的名字!
金光汇成金色的铠甲,他持着金光闪耀的黑色长枪,如天神一般,无比喜悦,无比亢奋,无比悲哀。
四种颜色的交织下,金光冲天而起,射穿了天穹,大陆的人们熟睡着的仍然熟睡,惊醒了的惊慌跪地。
后世的人在未来的几十年内都没有弄清楚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从那一天起世界上便没有了白马原。
或许依旧有人铭记着1449年秋天那一日耀眼的金光,又或许有人在拼命的忘记那一天中消失的草原。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不知所踪的黑马和老人心中终于清晰的名字......
于是在金光消散之际,生命弥留之时......他能够在心里默念......
我是安河,安是安定的安,河是山河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