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锐做了一个梦。
梦到爷爷和父亲战死,母亲自刎而亡的画面。
梦到秦福安人头滚落。
梦到张庭华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空中坠落。
还梦到了皇帝李明仁。李明仁在梦里好像山岳一般巨大,站在他面前,让他惊恐,让他喘不过气来。
“啊!”
秦锐惊叫一声坐起。看了看左右,发现这里不是东极殿,不是皇宫,甚至都不是神威城。
这是一片小树林。
阳光穿枝而过,风一吹,林间的黄叶便上下翻舞,哗啦啦直响。
他此刻正坐在一辆露天板车上。
拉车的马儿,被拴在一颗秃树上,低头吃着林间的枯草。
在林子旁边有一条小河。
在河岸边有一个穿着白色布衣的少女。
少女背对着他,哼着欢快的曲子,在河边的篝火前烤鱼。
秦锐想要悄悄下车,但刚动了动,板车就“吱呀”一声出卖了他。
烤鱼的少女转过头,神色一喜。
“诶,你醒了?”
秦锐觉得这少女有些眼熟。
少女攥着烤鱼的树枝,小跑过来。
秦锐见身旁有剑,便赶忙握住。
少女来到板车前,把焦黑的烤鱼递到了秦锐面前。
“喏,刚烤好。”
秦锐见对方并没有恶意,握剑的手慢慢松开。
“你是?”
少女笑着回:“我是陆云漪。”
秦锐怎么看怎么觉得少女眼熟,但却不记得有认识“陆云漪”这个人。
秦锐盯着陆云漪又看了看,终于想起这少女是谁。
“哦……是你!那个小宫女!”秦锐眼睛瞪大,右手点指着陆云漪。
陆云漪点点头又摇摇头,笑着回:“现在不是了!”
一想到对方秦锐就来气,他现在小腿还疼呢!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找对方算账的时候。
“这是什么地方?”秦锐跳下马车问。
陆云漪摇头。
“不知道。”
“我为什么在这里?”
秦锐记得他在西宫城里,遇到了李佑辰和赵羽睿。
他想要跟两人拼命,但被赵羽睿踹倒在地,好像磕到了后脑,然后就不醒人事了。
陆云漪回:“我带你来的。”
“你?”秦锐打量了陆云漪一眼,实在想不出这个少女,能有什么本事,把自己从李佑辰和赵羽睿带领的一队禁军手中救出。
陆云漪点头。
“你晕倒了,是我把你带出了宫,带出了神威城。”
“你能把我带出宫?”秦锐更加难以置信。
毕竟宫城森严,即便是宫内人进出,都要腰牌做出入证明。
陆云漪作为一个小宫女,本身就不够自由,又有什么能力,可以把他这么一个东极国要犯带出皇宫。
陆云漪从怀中掏出一个带着金穗的玉制腰牌,在秦锐面前晃了晃,得意的说道:“有这个就可以。”
秦锐定睛一看,发现陆云漪拿着的腰牌上写着“坤极”二字。
皇宫腰牌有四种。
一为金制,上写:乾极。代表的是皇帝,为东宫专用。
二为玉制,上写:坤极。代表的是皇后,为西宫专用。
三为银制,上写:圣尊。代表的是皇帝长辈,为南宫专用。
四为铜制,上写宫内各司的名字。比如尚衣局颁发的腰牌,就写:尚衣。尚医局颁发的腰牌,就写:尚医。
能获得金制、玉制和银制腰牌的,都是帝后、妃子以及皇族亲近的人。
玉制的“坤极”腰牌,是西宫的腰牌。
只有皇后和一些比较受宠的妃子才有。
“这腰牌哪来的?”秦锐向陆云漪询问道。
陆云漪回了一句:“偷来的!”
秦锐见陆云漪非但没什么羞耻心,居然还有些得意的样子。
“哼,品行不端!”
陆云漪白了秦锐一眼,把自己的腰牌抢了回来。
“走开!”陆云漪气呼呼的拨开秦锐,坐上了板车。
秦锐倒退两步,忽然感觉脚下软乎乎的,转过头一看,就见车尾趴着一个男人。
秦锐吓了一跳,远离两步,再次看去时,见那男人四十多岁,穿着布衣草鞋,此刻趴在血泊中动也不动。
“他是谁?”秦锐抬眼向吃着烤鱼的陆云漪问。
陆云漪一边撕鱼皮一边回:“我出城找的车夫,本来想让他带我们去寒烟岛的。结果他把我们拉到这里,想非礼我,我就把他杀了。”
陆云漪轻描淡写的样子,倒让秦锐对眼前这个小妮子刮目相看。
不过秦锐很快就察觉到不对。
“咦,你怎么知道寒烟岛?”
寒烟岛在东海之上,距神威城数千里之遥。别说神威城的人了,就连常在那一带出海的人,都不知道这座岛的存在。
“你梦里说的呀,说要去寒烟岛找师父,找小师妹。”说到“小师妹”时,陆云漪还看了秦锐一眼,撇了撇嘴。
秦锐是想回寒烟岛。想重新跟着徐怀安好好修行,好好练剑。争取早日达到“玉楼境”,然后去找皇帝报仇。
“我是要去寒烟岛。你呢,要回家吗?”
秦锐想着自己本来就背着奸污公主的罪名,如今又加了一条“刺杀皇帝”。如果让别人看到陆云漪跟他在一块,肯定会受牵连;所以想把先送回家,自己再去寒烟岛。
陆云漪摇了摇头回:“我没有家。”
“那你有亲朋好友吗?”
陆云漪再次摇头。
秦锐挠了挠头,“那你怎么办?”
陆云漪扭头笑回:“我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跟着我……”
秦锐面露难色。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我是朝廷要犯,我到宫里是刺杀皇帝去了。你跟着我,要是受了牵连,怕是小命难保!”
秦锐想让这小妮子知难而退。
“我救你的时候就已经被牵连上了!你要是不想让我跟着,那你就走吧!反正我也无家可归,我这么小的年纪,又是个弱女子。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陆云漪神情冷硬的别过头去。
秦锐看着陆云漪的侧脸,觉得这小妮子长的眉清目秀的,如果独身一人在这世间行走,好像是不太安全。
“我让你跟着我,这总行了吧?”
陆云漪转回头,轻哼一声,嘴硬道:“说得谁好像愿意跟着你似的,是你欠我的,我是怕你跑了!”
陆云漪跳下马车去解缰绳。
秦锐看着陆云漪的背影,动了动嘴角,“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的!”
两人坐着板车继续向前赶路。
大路他们不敢走,走的全是乡间小道。
天亮时还能辨别方向,到了晚上两人四眼一摸黑,差点从林子里走不出来。
好在有村子里的夜灯指引,两人才能回归道路。
两人找了村头一户村民家借宿。
村民家只有一个老婆婆和六七岁的小孩儿。
做饭时,老婆婆告诉秦锐和陆云漪,她儿子去挖灵矿时,被埋在了矿山底下。她儿媳妇因为没钱买药,病死在床。
老婆婆说的伤心,勾的陆云漪也眼泪涟涟,说自己娘亲也死了。
小男孩见奶奶哭了,也跟着哇哇大哭。
秦锐本就难受,见大家哭的都这么伤心,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四个人情到悲处,哭的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直到煮饭的锅子开了,香味冒出来,老婆婆、陆云漪和小男孩才止住了悲声。
只有秦锐不能自拔,依旧伤心欲绝。
老婆婆擦擦眼泪,盛了四碗饭过来。
水润的白米饭上铺有不知名的野菜,也清香阵阵,扑鼻而来。
陆云漪把白饭分了秦锐一碗。
秦锐抽咽着回了一句:“我全家都死了,我哪有心情吃饭!”
陆云漪白了他一眼,把饭又端了回去。
“哼,不吃我吃!”
陆云漪果然说到做到,吃完第一碗饭,又开始吃他那一碗。
秦锐看的直咽口水,但又不好意思要回来,于是转头收住眼泪,向老婆婆问了一句:“阿婆,能给我盛碗菜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