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寨的二丫头回来了。
这应该是今年最振奋人心的消息,山寨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山寨,全寨子人都围在议事堂外,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众人议论纷纷。
想看看当年随老神仙下山的那个二丫头,如今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神仙。
寨主家内。
这个消息的主角,一个头发凌乱,衣衫破旧的年轻人,此刻正面对着一桌子的菜肴,低头狼吞虎咽。
“慢点吃,别噎着。”年轻人对面坐着一个中年胖子,满脸慈祥地看着他。
这孩子模样变了不少,脑子倒是一点没变。大肆宣扬自己回来的消息,然后自己偷摸摸溜回家,省去不少麻烦。
要不然以他在寨子里的名声,从山下走回来指不定得走到晚上。
五年前寨子里来了个算命先生,算术如神,一时间被寨内众人奉为神仙,那神仙只待了半日,便带走了寨主的儿子,许穆。
老神仙草率地收了徒,许穆草率地拜了师,寨主草率地准备了些行李,二人便草率地下了山。
这一走,就是五年。
“宝刀未老啊梁哥,小菜还是这么下饭,”年轻人喝完最后一口汤,意犹未尽,“对了,阿轻呢?”
“没大没小,喊谁阿轻呢?”梁鸣起身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教训这个臭小子。
好似没听到那声“梁哥”。
年轻人口中的阿轻是山寨寨主梁鸣的女儿,梁轻袅,比许穆大三岁,却一直被许穆称呼为阿轻。
许穆父亲姓许,母亲姓穆,就叫许穆。
二人都是大青山寨寨民,小许穆六岁时,二人病逝,他便被梁鸣收养,是为义子。
“在议事堂呢,听说出大事了!”梁鸣走到许穆身边时,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吃饱喝足的年轻人满脸无奈,出大事还听说,拜托你就是寨主好吗?
事实上梁鸣早在两年前就将山寨一切事宜交给女儿打理,自己就在后山种种菜,他已不理寨中事务许久了。
“走走走,别收拾了,”许穆突然抢过梁鸣手中的碗筷,拉着他往房外走,“看看去!”
议事堂。
堂下两人,皆着甲胄,腰佩长刀,头顶鹖羽。绝非平日里土围城的游兵散吏可比。
“怎么样,梁寨主,这都考虑了半天了,考虑出什么没?”
二人中身材较为魁梧的一人开口询问,但并没有看对方,而是在堂内随意走动,长刀带鞘握在手中,四处敲敲打打。
无理至极。
倒是另外一小眼大鼻的白面将军,自始至终眼睛都没从堂上的女子身上离开过。
便是许穆口中的阿轻,梁轻袅。此刻正单手扶额,眉头微皱,好似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大青山寨自太爷爷那时起已一百余年,山寨于内自给自足,于外商贸往来,打家劫舍的行当自父亲接手时起,已经四十余年未做了。
名为大青山寨,实则大青山村。
此时突然前来招安,且如此丰厚的待遇,究竟意欲何为?
“寨主到!”
就在她思绪万千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门外的叫喊让她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
只是爹平日里从不在意这些架子,今天这是怎么了?而且这声音,好似不是寨中之人的。
片刻之后,大门被推开,梁鸣昂首踏过门槛,其后跟着一个身着白衣的驼背男子,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梁鸣径直走向堂上毛发褪去大半的虎皮座椅,梁轻袅主动起身,站在一旁,正好与那驼背男子相邻。
“将军,来我寒舍,有何贵干呐?”梁鸣看着下面来者不善的两人,问道。
一旁梁轻袅开口道:“爹,他们是……”
说到一半,却不想被身旁那个驼背的肩膀撞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她下意识停止言语,略微犹豫,终究没有接着说下去。
“将军,我在问你呢,有何贵干?”梁鸣加重语气问向那个此刻黑着脸的白面将军。
那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招安!”
原来二人是大楚边军的门牙将,此次前来招安,寨内所有人迁至楚国都城,郢。
且每人每月领一石粮食,至死方休,有意仕途者,酌情分配。
梁鸣沉默了,这事确实蹊跷,思索片刻后说道:“二位将军且自回去,待我与寨内兄弟商议过后再作答复。”
说了一句“送客”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毫不理会二人愈发阴沉的脸色。
两位将军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听见大门重新关上的声音后,始终低着头的男子慢慢抬起头,同时连腰身也一并伸直。
正是那许穆。
他看着前方,仿佛透过门看着远去的那二人,皱眉道:“最终还是来了。”
思量甚久,终于想起身边还有外人,缓缓转头,却看见一双大眼睛正盯着自己。
许穆后退一小步,仔细打量起眼前人。
身着素衣白裙,朱颜略施粉黛,叶眉琼鼻,樱唇贝齿。
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带着自己一起掏鸟蛋的鼻涕姐姐了。
“阿轻,你好好看。”许穆笑眯着眼。
梁轻袅愣了片刻,迅速低下头,将散出来的头发挽至耳后。
旁边梁鸣十分应景地说了声“少寨主有要事商谈”,便让一旁等着看好戏的众人全都出去了。
临走关门前又深深望了一眼那两个孩子,摇头笑了笑。
年轻人的事,就让年轻人折腾去吧。
“你……”老是这么盯着人头顶看也不是办法,许穆便想着随便聊些什么。
却不想先前低着头的女子又转身背对着他,出声打断道:“你有什么办法吗?那个,招,招安的,将军,那个。”
“堂堂门牙将,我们一个小小山寨的所谓寨主让他重复一次就重复一次,让他等几天就等几天,”
许穆并没有揭穿她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技巧,反而接着她的话往下说,“你不觉得太憋屈了些吗?”
“还有那招安,要按照这么个花钱法,楚国早就亡国了!”
“所以说,我们这有某种东西,是他们迫切想要得到,却又不能直接派兵镇杀,从而抢夺的。”
“是什么?”梁轻袅完全被他的话所吸引,忘记了自己脸上的烫感未消,转头面向许穆提问。
却不想看到一张眯起眼的笑脸,瞬间再次转身。
该死,脸上更烫了。
许穆拿起三个碗,随手倒掉碗中酒,倒扣在桌子上。
“大青山位于秦楚边界,属楚。往西两百里,有一座关,叫月阳关,属秦。大青山以北三百里,是楚国边军的驻扎地。”
许穆指着三个碗为梁轻袅讲解各中缘由。
月阳关是秦国要塞,易守难攻,但若是攻下它,往西数千里除了两座城之外,将无有阻挡。
一座是渭水城,第二座是咸阳城,秦国都城!
一旦月阳关为楚国所有,便是一把悬在秦国心脏上的利刃。
而大青山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可藏大量骑兵,且一路地势开阔,两日便可抵达月阳关,足以打得秦军措手不及。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招安一说,朝廷绝不会希望此事引起秦军探子的注意,不能直接派兵剿匪。
一旦招安之后,朝廷需要时间往山上暗派骑兵,这一段时间需要山寨众人的绝对保密。
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死人。
到时朝廷按例赐下御酒,随便撒点蒙汗药就足以让大家一觉睡到下辈子了。
许穆也是从自家师父口中得知的这场阴谋,之后极尽自己所能以最快速度赶回来。
否则以他如今的境界怎么可能赶个路把自己赶得那般狼狈。
“好了,这件事交给我吧,没事的。”
向梁轻袅粗略解释过之后,许穆站起身,看着窗外,仿佛想起了什么。
地上的女子蹲了好久,以消化如此巨大的信息量,转头看着那个背影。
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突然,那个背影转过头,道:“你就不好奇我这五年都干了些什么吗?快问我快问我!我能跟你讲一晚上。”
白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五年经历才讲一晚上,太短了吧。”
说完转身离去。
刚打开门,外面等待许久的人群蜂拥而入。
“二丫头,你现在能算命不?给我算算啥时候娶媳妇!”
“二丫头,俺家阿财走丢了,你帮俺算算他去哪了?”
“二丫头,俺婆姨啥时候能怀啊,这啥药都吃了咋没个响儿呢?”
……
二丫头是山寨内对许穆的统一称谓。
来源于他当年一天到晚跟在梁轻袅屁股后面,又长相清秀,所以得了个二丫头的名号。
许顾看着这些亲爱的父老乡亲,只得往后门战略撤退。
这哪顶得住啊。
也怪自己那便宜师父,装什么算命先生,你装个教书先生多好。
……
夜。
一黑衣男子站在土围城的青楼外。
土围城位于楚国边境,是个小城,极小的城。其内的青楼也是小青楼,极小的青楼。
青楼内姑娘不多,毕竟整个土围城的姑娘就不多。
常年光顾于此的大多是些不惑之年的官人商贾,不是肚大如牛,就是骨瘦如柴。
所以当她们看见一个身材高挑,且皮囊精致的黑衣小哥时,便异常激烈地争抢起这稀缺资源。
可那黑衣小哥丝毫没有在她们其中挑选的意思,径直走向二楼。
只见他走到一间房前,推门而入。
楼下有姑娘记得那间房,与身旁的好姐妹轻声窃语:“那是林姐姐的屋子,张将军在里面已经待了数个时辰了。”
旁边姐妹惊讶道:“莫非那公子……“
“啊!”
突然,一声惨叫在房内响起,没有引起楼下众人的一丝惊慌。
楼内众姐妹迎来送往多年,些许特殊癖好也还是见识过的。
房内。
算不上如何貌美,但至少年轻的姑娘坐在床上,被子堪堪裹住娇躯,看着前方那黑衣男子。
方才闯进来掐住那将军的脖子,一把便拎了起来。也不说话,随手将人扔在地上。
莫非是为自己而来?
这般俊俏的公子,便是不要钱财也无妨,这般一想,脸颊便控制不住开始发烫。
黑衣人并不知道床上女子的种种心思,他看着地上满脸惊恐的张将军,蹲下身,问道:“我想知道,大将军在何处?”
“大,大将军?!”若是梁轻袅在此,大会认出来这既然是那个白面将军。
黑衣人自然便是许穆,他从两人出寨后就一路跟随。
本以为会直接跟到大将军的驻扎之地,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在温柔乡歇下了,时间紧迫,只得出面亲自逼问。
眼见白面将军有所犹豫,他重新站起身,将脚踩在那人胸口,轻声道:“信不信,我真的可以一脚踩死你?”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而许穆踩在胸口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终于,张将军忍受不了胸口的压迫,开口了:“在李家客栈,就在李家客栈,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到头就是了。”
许穆笑了笑,抬起脚,却没有收回来,而是往下移了几分,然后一脚踩在腹部。
白面将军瞬间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捂着肚子。
仿佛知道他的疑惑,许穆开口解释:“以后看人,尤其是美人的时候,眼睛里不要有太多东西,很没礼貌。”
然后就从窗户上跳了出去,只留下在地上呻吟的门牙将和一脸惊愕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