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例假期间,我一直没让陈宴川再来公寓,好像刻意让两人保持距离似的,因为我明显察觉到自己有点依赖他,我害怕这种依赖的感觉。
例假结束那天,想约陈宴川,没想到收到家里人打来的电话,说是晚上要跟傅家一起吃个饭,想必他们是已经看到我和傅沥平一起吃饭的报道,所以父亲的语气听起来还不错,就好像胸有成竹一般。
“公司很忙啊,我不想去吃,你们去吧。”
“你这孩子,你不去哪行啊?”
“爸,我真的不想嫁啊。”
“爸也没说一定让你嫁给他,先了解了解情况嘛。”父亲竟然都这么说了,我实在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从小到大,父母其实都挺尊重我的意愿的。
“好。”我答应道。
挂断电话没多久,又收到傅沥平的微信消息,他给我发了个“不见不散”,外加一个笑脸,笑得我心里慌慌的,我没有给他回复。
酒店跟我公司的距离不算近,我提前走了一会儿,路上接到傅沥平的电话,他问我在哪里,要来接我。
“不用了,我已经开车过来了。”
“哎呀,小静啊,以后你要习惯被人照顾。”
“我说你别闹啊,一会儿在两家父母面前咱们好好解释解释。”
他有点耍赖皮地说:“解释什么呀,解释我有多么中意你?”
“傅沥平你认真的吗?”
“对啊。”他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弄得我真的是跟他没有办法继续聊下去,我下意识地想要提纪子珍这个名字,但是被我控制住了,有些底线是不能够轻易触碰的。
“我开车呢,挂电话了。”没等傅沥平说什么,我便私自把电话挂掉了,然后在心里暗暗祈祷,可别在吃饭的时候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可是到达现场我才发现整个气氛都怪怪的,之前这种聚餐,我们跟傅家也在一起吃过,都是环境很温馨放松的一些私房菜偏多,可是这一次竟然是在这么正式的酒店里。
一张可以容纳下近二十人的大圆桌,此刻只坐着我们六个人,包间里的吊灯是白色羽毛加水晶,包间四周是仿真枫林,环境倒是才算清新典雅,但是让人不免打心底里觉得还是太严肃了些。
我去的时候傅沥平已经到了,他特意来酒店门口接我,一看见我就嬉皮笑脸地跟我打招呼:“亲爱的,我帮你拿。”
我低头看了看我手上那个巴掌大的小包,然后皱着眉头拖着长音拒绝了他:“不用。”
“怎么样,工作一天累不累呀?”
“傅沥平,你神经病吧?”
“哎呀,你咋骂人呢。”
“正常点!”
“我很正常呀。”他向我眨着无辜的眼睛,我向着苍天叹了一口气。
“有种你一会儿进去也这个样子!”
“不,人家只对你撒娇。”我好笑地单手扶了下腰,傅沥平还真是一遍又一遍刷新我的认知,紧接着,我的步子故意走快,不再想跟他一般见识。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仿佛按相机快门的声音,但我环顾四周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这家酒店的安保措施向来做得很好,可能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双方父母已经到了包间,傅沥平又是帮我开门,又是帮我拉椅子,好不殷勤,而我竟然在四位父母脸上看到了欣慰的笑?
“没想到沥平和静静的感情已经这么好了啊。”傅沥平的母亲适时地说。
“妈,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和静静的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是是是,既然你们来了,那让服务员开始上菜吧。”傅母说的这句话,搞得就像我们真的来吃饭一样,而我在一旁也只能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笑。
“妈,你们也真是的,咱们六个人也不用订这么大一个桌子啊。”
我的父亲这时说话了:“这不是宽敞吗?”
“那我去挨着静静坐。”傅沥平刚说完,便来到我的旁边,擅自拉开了我旁边的那把椅子。
我心里咒骂了一句,但脸上没表现出什么,侧头的瞬间,对上母亲的笑容,他们看起来好像真的都挺满意的。
我该怎么办,说些什么才不会影响两家人的感情,但又能巧妙地逃避这次联姻?
我想了吃饭的整个过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我们大概吃了近两个小时,谈工作上面的事大概有一个小时,而傅沥平一直在对我献殷勤,我小声警告过他,但在双方父母看来,可能是我们在亲密耳语,所以我干脆什么也不再对他说。
在饭局的最后,如我所料,他们果真又说:“孩子也都不小了,该挑个日子定下来了。”
“伯父!”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其实还不急,我心思暂时还没有放在这上面。”我知道这样不够礼貌,但是照他们这样说下去,没准一顿饭过后我真的被稀里糊涂地嫁掉了。
“哎,你说静静这几年,连我看着都心疼,你们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傅伯父看看我,然后又看看我爸妈,一副对我很满意的表情。
傅母又紧接着说:“对啊,前几天见了老李家的女儿,都二十好几了,还成天吃喝玩乐的,我们当时饭都吃完了,她才从夜店回去。”
“爸妈,你们也不看看你们儿子的眼光。”傅沥平的语气就好像我们是热恋中的情侣,果真他刚说完,大家都笑了,包间里其乐融融。
我看着他们每个人的那张脸,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我突然不明白我徒然挣扎的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跟傅沥平结婚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们并不相爱,但是我觉得他会对我好,他在本质上其实是一个善良的人。
所以在最后的最后,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反驳,并且还应允了傅沥平载我回家。
天空很黑,流光溢彩的大楼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楚明了,云彩薄得像纱,远远望去就像给大楼系了一条丝带。
我和傅沥平走到半路的时候,下来到河边一起走了走,那是一条并不大的河,河边被人修了木质围栏,外加一个很大的广场,叫作汇泉广场。
我和傅沥平一起坐在汇泉广场的大理石台阶上,上面很凉,他脱了外套垫在我的屁股底下,出了包间的他已经全然没有了刚刚嬉皮笑脸的模样,整个人成熟而又深沉,就像他平日里工作的样子。
我见过傅沥平工作的样子,确切地说,是他在谈判和演讲时的样子,头脑清晰,字字珠玑,而不是像他最近在面对我时的这般撒娇无赖。
傅沥平并不是一开始就坐上了总经理的位置,听说傅伯父一开始是不愿意放权的。
于是他从底层的员工做起,至少我那一年见他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小的审计师,以每周通宵一次的频率,经常出差,机票与机票的间隙可能还不到三个小时。
半年之后他升为了经理,如果项目出了问题,他从不苛责手下的员工,而是自己承担所有的后果,并且尽最大的努力去弥补这个过错,这样的榜样效应,让他团队里的每个人都有着极强的责任心。
我们曾交流过管理经验,他跟我说了八个字:严于律己,映照他人。
从那之后,我对傅沥平刮目相看,知道他无论再怎么嬉皮笑脸,但实际上还是有自己的真才实学的。
“你这个样子,我还是比较习惯的,之前,老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弱智打交道。”
“干吗?在生活中弱智一点不好吗,多快乐。”这句话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似有若无,他微低着脑袋,是很让人心疼的姿态。
“你到底怎么想的?”
“何静,陪我喝酒吧。”
我工作上已经陪客户喝了无数酒了,在生活里我还真不想再继续喝,但是看到傅沥平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本以为他会带我去附近的酒吧,没想到他只是到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一些,他给自己买了白酒,给我买了类似酒精的饮料。
“这么贴心啊?”
“刚刚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说明天还得跟秦总开会吗?”一边说着,他一边把那一袋子酒往我们旁边一放,酒瓶七倒八歪,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已经十点钟,广场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傅沥平用嘴咬开瓶盖,别说他的姿势还挺帅,我一边默默无言地看着他,一边将我自己的饮料拧开了。
“你确定你要喝白的,你明天不上班吗?”
“我习惯了,控制在一定量内,不会影响上班。”
广场上的石板在夜色中沉寂,只有橙色的路灯还亮着,从河面上吹来的夜风潮湿而清凉。我望着越来越安静的街道,将手里的饮料举起来:“来,干一个。”
傅沥平皱着眉头喝了一口,然后将脸仰起来,看着那幢很高的楼,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一直以为傅沥平的嘴巴无论何时都会有一个类似微笑的弧度,但是其实不是的,至少此刻他的嘴角是落寞的样子。
他说:“何静,你有过那种失去全世界的感觉吗?”
“嗯?”
“和她分手后,有一天我醒来,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着空落落的床铺另一边,我有一种失去全世界的感觉。那天我关了手机,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天……”哪怕傅沥平没说名字,只是说了个“她”,我也知道他说的是纪子珍。
“你们到底为什么分手?”
“不知道,很多矛盾,很多误会,总是吵,等到一天所有的一切都累积在一起,这才恍然大悟,我们已经远离彼此很久很久了。”傅沥平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无力,但坐在他旁边的我并不能理解他说的。
“那你努力啊,去挽回啊,多包容。”
“来不及了。”傅沥平说到这的时候哽咽了一下,然后他抓着酒瓶子喝了一大口白酒,我看着就心疼。
“那你干吗答应要跟我联姻呢?为什么不再等一下?”
“因为你合适啊。”
“合适什么,你又不爱我。”
“你也不爱我啊,我们不合适吗?哪怕结了婚也不会互相折磨,对很多人来说是坟墓的婚姻,没准对我们来说是天堂。”傅沥平轻飘飘地说出这些话,好像并未在字里行间里倾覆过多的感情。
他说得没错,一场只关乎利益而没有爱情的婚姻,没有人比我们更合适。
我沉默了,傅沥平又接着说:“我和她分手的时候,也差不多是你和迟凌涛分手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在LESS酒吧偶遇你,你一个人喝了很多酒,而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只在你旁边静静看着你,一方面是怕你遇到什么危险,另一方面看着你就像看到了我自己,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可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哪怕失恋了也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在黑夜里独自买醉,然后第二天依旧光彩照人……”
傅沥平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又让我想起迟凌涛刚离开我的时候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我在一杯又一杯的酒里立誓:从此只有工作,再无爱情。
他说得对,我们是一样的人,哪怕过着很多人艳羡的生活,但是连自己的爱人都守护不了。
“哎呀,你说这些干吗,都过去了。”
“过去,怎么过去?因为不是她,所以后来遇到的每个人都无所谓了,世上只有独一份深情。”
我不知道他们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肯定的是,他们并没有忘记彼此,可是他们又不肯等待对方,那如果知道彼此念念不忘呢?
“其实,纪子珍那天找过我。”
“哦?”
“她对你似乎依旧很关心。”
“是,这些年,她倒是千方百计地打探我的消息,但是我们被困在了自己的牢笼里,出不来。何静,有些人就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你明白吗?”
这样消极的傅沥平我第一次见,好像平日里笑声最大的那些人,总会有悲伤成河的另一面。
“我不明白,我觉得就是应该去努力,去争取,而不是所谓的放手和翻篇。如果你一直这么消极的话,那你们的爱情注定没有结果。”我慷慨激昂地说了这些话,但没想到被傅沥平的一句话堵得哑口无声。
“那你呢?对于迟凌涛,你努力争取啊?”
“不一样……”我特没底气地说了三个字,是啊,有什么不一样?无非就是迟凌涛出轨了,那傅沥平和纪子珍之间没准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呢,关乎原则,关乎道德抑或其他,所以当我们不知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还是不能轻易评判的。
在旁观者看来风轻云淡的事情,也许对于当事人来说是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得自己永不得翻身。
我喝完了最后一瓶饮料,傅沥平面前的地上是凌乱的烟头。他突然起身,蹲下身去捡,他蜷缩着的样子让我没由来地心疼,因为时间短暂,烟头并未熄灭,我看见他用手去拿烟头滚烫的那部分,我赶紧蹲下来去握住他的手:“喂,你疯了?”
他抬起头来看我,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他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