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时间与少年
一场秋雨过后，云海郡的地面变得异常泥泞，还伴随着冰碴，肆虐的寒冷始终将这里包围，这是秋天的尾声，也是冬天的开始。
云海郡，辉雪六郡之末，地处虚时陆最东北，这世界三个极寒之地之一。辉雪六郡，地处虚时陆北方刹天原最小的龙脉，凤衾山脉之尾，说是龙脉，实则灵气已消散几尽，故也改叫山脉，资源较其他地域要匮乏许多，云海郡尤其偏远，且每年只有最多四个月的时间可使人进出，其他时候皆被一股白色迷雾所萦绕，这迷雾不但令生物迷失方向，且能迅速蚕食人或妖兽的力量，除了体力外，连真气，妖力等修者的力量皆能蚕食殆尽，中低阶修者进入根本毫无生还的可能，更罔论寻常之人。若非有“真道界”之称的中古三宗之一——山海宗在此修建分宗，这“伊里斯邪拉坦布尼撒”（古时族语，意为“连时间都能冻结的地方”）早便荒无人烟了。
然而此刻远郊的这条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幽静小路上，却伫立着一个单薄的少年身影。黑色长发有些杂乱地披在两肩，显然不是经常打理，稚嫩且清秀的面庞，身着淡青蓝兼明黄色绸缎长衫，衣身有暗花的轻细走兽纹，衣背上半山字与半海字明对实合，且各侧画有半幅山海图。山字棱角分明，海字线条柔和，图画写意瑰丽，除了有明显且简陋的缝迹，还有泛黄顽固的污渍，这是山海宗中下等的外门弟子服饰没错了。只是现在此季并非白雾消弭之时，他在远郊的白雾交界处，不知是所为何事。
北宫晞眉头紧蹙，看着任务地图，又看一眼前方，就这样不断地重复这样的动作，不时深叹一口气。
“务堂那些家伙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了吗……唉，这可是白雾分界，长老们竟能放任不管……也是，毕竟、毕竟我就是一个闲人……”北宫晞想。
“白吃白喝的废物啊，没有能力……”
“如果、如果能……”
他呢喃着，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眼里忽的闪过一抹微光，极其微小，微小到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但却耀眼的很。他没有继续想下去，他知道空想是在浪费时间。
这时，他回过神来，深呼了一口气，又看了看任务单，
“鸣骏坡磐石之缝里的玉瑕藓二十五株啊，现在医堂应该没人会要这种毫无用处的劣品草药吧，不过鸣骏坡上应该有些灵草野菜什么的，留给暝做饭也好啊
啊对，暝已经……”少年握紧拳头，还是松开了。
“话说虽然这东西毫无用处，但也是长在白雾分界鸣骏坡上的草药啊，而且还一定要石缝中的，这鸣骏坡一片平坦，能找到块稍大的岩石就不错了还要有玉瑕藓的？为难人也要有个限度吧，这样离白雾可是很近……”
“的……啊……”
北宫晞抬起了头，看见了眼前的景象，顿时睁大了眼睛，未说完的两个字硬是从嘴里憋了出来。只见白雾就在他的跟前不远，近在咫尺。积郁的白雾不断涌动，起伏，似乎有意识般，如同恶魔在张牙舞爪。
北宫晞大惊失色，他记得，为了保险，自己明明又退出去两里地，离白雾足足有三里远，如若不是自己无意中前进了，就是白雾在扩大。眼前白墙般的白雾又隐隐有扩大的趋势，几乎要贴在北宫晞的鼻尖上，北宫晞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便被白雾吞噬。
白雾会隔绝一切，就如一个无底之洞。
顷刻间，世界安静的好像毁灭了一般，只剩下白色和虚无。
北宫晞感到周围的一切慢慢消失，这个世界仿佛都与自己渐行渐远，他好像坠入了一个无底无尽般的空间，无限的坠落，无限的延伸，有什么东西从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侵入，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好似被糊住了一般，完全失去了知觉，只要一张开嘴巴，就会被一种粘稠之物所充满，喉咙完全发不出声音，身体僵直着，一动也动不了。慢慢的，他的意识逐渐涣散，连唯一清明的思维也一点一点的消失……
就这样吗……
就这样……没有痕迹的……
就这样……连声息也没有的……离开了……吗
就这样……离开她……了吗
不，不，不，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啊！”
北宫晞这么大吼了一句，有无数记忆里的画面闪了出来，交错辉映，记忆的阀门似乎一下子被人打开，有许多甚至连他自己以为自己早都淡忘的，记忆角落里的灰暗画面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些他以为他淡忘的，那些他想淡忘的，那些曾经发生过的，那些现在依旧发生的，还有那些将要发生的，
以及，那些他希望能够发生，却依旧没发生的，
北宫晞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近在眼前的，他记忆里的事。
他向来不愿自己沉沦于过往，但其实他一直在被往事纠缠着啊。漫长的，无力的五千多个日子织成了一张大网，他便如挣扎着的游鱼，缚入网中。
“这好像是叫…走马灯来着吧，听说人死前都会看到这玩意儿来着……”
“我也……要死了吗？”
一个紫发垂腰的女孩骤然在“走马灯”里闪过，接着所有画面里都变成这个女孩，紫色的发梢映着着慵懒的阳光，使人没来由的感到一种安静的气息。
白色连衣裙的裙摆轻轻起伏，画面中的少女好像在轻笑，可迎着午阳，少年却看不清少女的笑靥。
竭尽全力，也看不见。
“暝……这回我要走了呢”
“真可笑啊……”
是啊，真可笑，明明要打破这一切的呢，
明明……要拯救她的呢，
明明……想拯救……自己呢。
北宫暝被那帮禽兽带走的时候，自己这个哥哥也在，只是伤痕累累，并不是站不起来。
“哥，你快走、我不用你救、你、你快走……。”
“我……”少年扶墙站起来，想要说什么。
“你快走啊！找个地方躲起来，平凡地过一辈子，不要再被他们打，不要再挨饿受苦，不要再保护我……”
“我不用你保护……你快走，这一次，我保护你！”
“我……”
禽兽们抓着少女的衣服出了门，他真的没追上去，可能是因为她的话，可能是因为脖子旁那把刀。无论懦弱后悔与否，现在他们都逐渐离他远去了。
有一道青光在他视野里出现，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他穿梭而来，这绝不是记忆，更不是所谓走马灯。
“你要，拯救一切吗？”
青光里传来一种毫无感情的声音。
“一切？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啊”北宫晞气若游丝般。
“你要，拯救一切吗”青光重复。
北宫晞用最后一丝力气轻微点了一下头，嘴角轻弯。他好像对着记忆说话：
“怎么可能……不救你啊……咱们，可是家人啊……”
青光里又传来一个匿着种难以分辨的感情的叹息
“万仞之轮回往复，终不会停止啊，”
北宫晞失去意识的一瞬间，白雾如狼似虎般涌了上来，仿佛要吞噬一切。
青光一声冷哼：“不过区区饕餮小兽，竟在吾禄存面前为非作歹？”
自称“禄存”的青光忽的转黑，变成青黑色的一束光芒，接着做出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举动——它以超越来时千百倍的速度向北宫晞的身体直冲而去，倏地刺穿了他的前胸，留下一个汩汩流血的大洞，然后那禄存一缕缕的，抽丝剥茧般由那血洞逐渐融入少年的身体。
北宫晞——现在应是禄存——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浮在空中，只见那双眼闪烁着与那禄存原状一般的青黑光芒，原本稚嫩的脸现在竟带着股慑人的气息。胸前可怖的血洞却早已消失，除了衣服仍余有一个破洞，别说伤疤了，甚至连血渍都没有。
他稍微活动了下身体，眼中含一丝戏谑冷光。
“六万年前灭你一次，今你转生，又与我纠缠，莫不是自寻短见？”
白雾并无停止的迹象，仍迅速地接近中。
“倒是奇怪，你这愚兽怕是丢了记忆，竟连禄存之名与这神力都不曾记得，也罢，今日，我便让你记得刻骨铭心！”
禄存微微抬手，一道青黑剑芒猛地从他手中射出，移形换影般一下射穿白雾，不见踪影，唯在白雾间留下一片破空。
白雾好像有生命般紧缩着，好似刚才那下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呵，若你觉醒，或许能和我多玩一会，不过幼体，痴心妄想。”
禄存身后突然凝出了一团青黑交融的光环，光环之上隐隐浮着一重深奥法阵，正缓缓旋转。
“今日我无心灭你，快些滚开吧……”
话未说完，突然凭空出现一股重压，压得禄存在空中打了个趔趄，嘴角现一丝黑血，好容易才稳住身形。
“嘁……这是……天地威压，受到界域的排挤？时神之力为万界王力，何时如此引起界灵嫌恶？”
“这五万年间，发生许多事了呢……”禄存勉强的一笑。
这时，天地威压又重了几分，禄存再撑不住，身后光环破碎，法阵也无暇维持，从高空中坠落下来。
禄存身形被压入白雾，只能见那双眸暗青光辉闪烁于白色荒芜中，如两团不息微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