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司没有立刻回答林正的问题，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林正也没有去催他，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的解释。
“抱歉师兄，”短暂的沉默过后，程锦司开口了，“其实这个案子，我一早就知道赢的可能性不大。”
林正表情并不意外，他说：“这个案子本来赢的概率就不大啊，不是因为你保证会赢所里才接的吗？”
“不，师兄，”程锦司却说：“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当时那个案子定性其实已经很明确，家属那边虽然想讨回公道，但是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而我在各方取证后，也发现其实赢得概率很小，而我之所以还是接下了，是有别的目的。”
“别的目的？”林正问他。
“师兄你认识一个叫做何邵明的律师吗？”程锦司没有直接就跟他说自己所说的那个别的目的，而是问了他这个问题。
“何邵明？”林正听后觉得有点熟悉，想了片刻后才道：“听说过，但是不认识，确切地说，是没有机会认识，他是一位很有名望的前辈，不过八年前，他的委托人的意外发生车祸，车上无一幸存，而他当时也在车上，我当时还在德国留学。你突然问起他做什么，难道你的目的跟他有关？”
程锦司回道他说：“何邵明，他是我舅舅。”
“你舅舅？”林正有些惊讶。
“没错。”
程锦司的脸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来什么喜怒哀乐，但林正能感觉到他正在压抑着情绪。
“八年前，我舅舅接了一桩案子，而这个案子的对头就是寰宇集团，寰宇剽窃了当时一家小公司的创新成果，我舅舅接了那个维权案，”程锦司继续说道，“当时寰宇集团情况跟现在差不多，在跟政府那边接洽一个项目，容不得任何负面消息的出现，而我舅舅接下那桩案子为委托人讨回公道，就势必会挡了寰宇的财路，所以叶正龙暗中做了手脚，在我舅舅和委托人从工厂取证回来的时候制造了一起意外事故。”
林正听完他的话后，陷入了沉思，随即他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有证据吗？还是这些都只是你的推论？”
程锦司说：“我只能保证我说的都是事实。”
林正明白了，说：“所以你才接了案子，等着他们像对你舅舅那样对你动手，证明你说的这些事实都是正确的。”
程锦司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这太冒险了锦司，而且太冲动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对方不出手怎么办？或者对方出手了你根本防不胜防怎么办？这些你都没有考虑过吗？锦司，这不是我认识的你，漏洞和错误太多了。”林正很客观地指出了他所有的不足。
林正说的这些东西，程锦司自己其实也很清楚，但这个险他必须冒，他近几年通过各方途径搜集当年的事件的真相，却总是断在一个关键点上。
叶正龙当年清理得太干净，他必须将那个被切断的点连上。
后悔吗？
他不后悔，但是他没有想到最后却将艾枷牵扯了进来。
所以他又是后悔的。
“师兄，你我都很明白，身为律师，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走一条最稳妥的路。”短暂的沉默过后，程锦司给出了这个回答。
林正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只是说：“锦司，严格来说，我是个商人，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只要当初你承诺给我的结果。”
程锦司笑了笑：“这点师兄大可放心，我从来没有忘记当初承诺过的话。”
“既然如此，你该去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会干涉你。”林正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再多说。
程锦司起身：“谢谢师兄。”
他从律所出来回了趟家换衣服。
身上这套是何子光在医院的衣服，他当时穿的那套沾满了艾枷的血，实在没办法穿出医院。
他洗了澡，将衣服换好，又分别打了个电话给何卉欣和程俊峰。
何卉欣在国外倒还好糊弄，但是程俊峰就没那么容易解释，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让他找个时间回家找他一趟。
程锦司答应了。
他做完这一切后便出门去了警局。
因为这是一起重大的公共安全事件，警局那边十分重视，调动了很多警力，就连李完都被抽调到了刑警大队协助调查。
程锦司到的时候，整个刑警大队灯火通明，李完刚排查完一轮监控，揉了揉眼睛起身倒水喝，程锦司跟他打了招呼，两人一起在外头走廊坐了会儿。
“确认到人的身份了吗？”
李完给自己灌了一整杯茶，脑子总算清醒了些，听到程锦司的问话，道：“目前还无法确定，主要是看不到正脸，在监控范围内，他都很小心的没有让脸露出来。”
“当时现场的其他人呢，问过了吗？”
李完：“能问的都问过了，但当时的情形你也知道，大家都急着赶车，场面比较混乱，就算看到了也没法准确的描述出来，现在最快的方法可能就是等艾枷醒过来。”
程锦司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李完看着他，问：“老程，那个人是冲着你来的吗？”
“没错。”程锦司没打算瞒他。
“你才回国没多久，怎么会招惹上那种人？”李完似乎有点想不通。
“你还记得我舅舅吗？”程锦司突然问他。
李完莫名其妙：“明叔我怎么会不记得。”
程锦司说：“我这次回来，除了陪陪我爸以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查出我舅舅当年车祸的真相。”
“卧槽，”李完骂道：“老何没猜错，你竟然真的有事瞒着我们。”
说完他还是很疑惑，又问：“可是这个和那个想杀你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程锦司轻笑了一声，语气淡淡的，像是不是在说自己的事：“很简单，当年，我舅舅挡了人家的财路，现在，我也挡了人家的财路。”
他说得简单，李完在脑子里消化了一下，又联系了一下当年的事，才总算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他震惊地看向程锦司：“你怀疑是寰宇的人？”
程锦司看向他，眼神笃定：“不是怀疑，而是确定。”
李完：“所以你本来也是故意等着那个人来杀你的。”
程锦司没说话。
“你疯了吗？”李完问他，“万一真的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程锦司面色变了变，他隔了一会儿才对李完说：“已经出事了，是我连累了艾枷。”
看完看到他的表情，突然不忍心什么责备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老程，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不会是我们。”
程锦司愣了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故意瞒着你们，只是觉得还没到时候。”
“拉倒吧，”李完挥开他，闷闷道：“我还不知道你，要是没这次的事，你可能连仇都报了，我们还闷在鼓里。”
程锦司笑了笑：“我有那么厉害？”
李完白了他一眼。
跟李完交代完这些，他就去找了刑警队这次的负责人，跟着他们在警局待了一整晚。
警方的通缉令早就发了出去，一直到早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程锦司疲惫地从警局出来，终于收到了另一个好消息。
何子光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艾枷醒了，现在人已经转入普通病房，没有什么大碍了。
程锦司直接驱车去了医院。
他赶到的时候，病房里出了何子光还有其他人在。
张倩昨天吓晕后醒过来第一时间就来了医院，一直陪到了现在，在看到程锦司来了之后，她脸上表情有些不太好看。
自从知道艾枷是为了救程锦司受伤后，她就很生气。
“程先生倒是来得挺及时，听说那人是冲着你来的，你倒是安然无恙地很嘛。”
程锦司知道她这是关心自己的朋友，所以对于她的话，他都照单全收。
张倩就站在艾枷病床旁边，这时，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张倩的手，示意她不要说了。
张倩看向艾枷，明明都虚弱地不行，确还是帮别人说话，觉得她简直蠢透了。
艾枷又轻轻点了点张倩手腕上的手表，提醒她上班该迟到了。
张倩看了眼时间，无奈道：“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休息，我下了班来看你。”
艾枷有点困难地点了点头。
何子光看了时间，说自己也该回科室了，和张倩一起出了病房。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程锦司走到张倩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个位置离病床很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艾枷的脸。
程锦司就这样坐着看她，半晌没说话。
艾枷被他看得有点心慌，麻药药效渐退，后腰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但比起那股痛，她更害怕程锦司的眼神。
不过，在她打算开口的时候，程锦司总算也开口了。
他问她：“痛吗？”
艾枷想过所有他此时会问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会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有没有看清那个行凶的人？
这些她通通都想过，但唯独没想过程锦司会问她痛不痛。所以她愣住了，脑子一时间完全没有转过弯来。
好在程锦司似乎也并不是很想听到她的回答，他伸出手，握住了艾枷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眼神满是愧疚、歉意以及某种艾枷也说不清的情绪，他说：“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不知道为什么，艾枷在听到他这样说之后忍不住有些想哭。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程锦司，他这样看着她的时候，艾枷觉得自己对他而言，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但她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况且，她会出现在那里也并不是巧合，而是为了别人来伤害他，所以她不配得到他的愧疚。
艾枷几乎是立刻将自己的手从程锦司手里抽了出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动了当身体往四处看了看。
程锦司看出她的意图，问她：“你是不是想找手机写字？”
艾枷点头。
程锦司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递给她：“用这个吧。”
然后他又将艾枷的病床摇上来了一点，方便她写字。
做完这些他才又重新坐了回去，安静地看着她。
艾枷拿笔的手有些发抖，她慢慢在纸上写道：“我看到那个要杀你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