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恩寿回到屋中,桌子上果真放了一个小瓷瓶。恩寿八小瓷瓶捏在手中反复把玩,已经是五更天,他没有了睡觉的心思,只一心等着天明。
他曾经几次想过自己会怎么赴死,十六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会死在冯家主母派去的死士刀下。二十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会死在街头的小酒馆里,又过了俩年他入了宫,心里便知道总有一天会死在李适手里。可现在望着手里的小瓷瓶,他不禁觉得讽刺,到头来自己全心全意守护着的,竟是最盼着自己活不下去的。
越是这样的时刻,脑海里就越会浮现出那段最好的岁月。这时恩寿才终于肯去想一想以前的事情。他以前总觉得自己会仗剑江湖,当然,这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姓冯。
那时候他跟母亲一起生活在小村庄里,离京城是很远的。村子里人不是很多,总有些同龄的孩子笑话他没有父亲,生活也不是很富裕,母亲也总会抱怨他不肯用功读书,可仔细想想那就是人生里最好的岁月了,至少他还不曾真正体会到失去是什么滋味,也还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十七八岁的孩子,总是有英雄梦的,于是在一个有星光的的夜晚,他决定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要去这个国度最繁华的地方,去学这个世上最厉害的武功,认识一群很有来头的人物,最好能混成生死之交。也要去爱一爱,要轰轰烈烈终成眷属,或许不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吧。那时候他还年轻,人生里还没有什么失去什么,他以为的前途是光明的,世界会永远发光。
后来他风餐露宿了几个月,终于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京都,这里的日子比茶馆里商人们说的还有有意思,男人们都意气风发,女人们也都是粉面桃花,这里好像就没有会暗下里的时候,连晚上都是灯火璀璨的。可还没过多久,他就被一个面色和蔼的老板骗去了身上的银钱,不得已流落街头,可他没有想过要回去,因为他总觉得还有什么在等着他。可巧的是,没过几天,他就在路上碰到了俩个差点被马车撞倒的女孩子,凭着一身武艺他不仅将她们救下,还替她们俩个收拾了那个在路上横冲直撞的富家公子。俩人请他在茶馆喝了一蛊茶,询问起他的身份,他这时才敢抬头看俩人,不料这一眼就看呆了,那俩人具是貌美衣着光鲜,想必一定大家闺秀,尤其是绿衣女子生的格外清秀。
他支支吾吾半天终于说清了自己来到京都的经历,于是黄衣女子便毫不犹豫扬言要带她入府,他自是不肯答应连忙推脱,他最瞧不起靠女人的人了。旁边的绿衣女子,看他俩争执半天,笑了俩声,轻轻握住了他的衣袖道:“这位兄台还是同我们回去吧,这京都里没银钱可是要人命的。”这下子他算是失了神,不知怎的净应了下来,同她俩走回了府邸,一路上黄衣女子一直在笑他这般痴的人怎会也被美色所诱,他只是木木的笑,也不说话,其实他心里也是疑惑的。到了府门前,绿衣女子突然停下来,和颜悦色的说道:“我是这府里的小姐,我叫杨莞,她是我的表妹姓赵,叫载颜,不知兄台你叫什么,可否一说?”
他也不知召了什么魔,脱口便出:“冯泠!”
这下黄衣女子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可他心里却只想道:原来她叫杨莞。
因为他实在是身无分文,便在杨府作起了俩个小姐的贴身侍卫,虽然每天多半就只站在府门前守着,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闷,因为每天都会看见杨莞,甚至趁人不注意会偷偷塞给他一点东西,每当他推脱,她也只会说:“是报救命之恩!”走之前还会冲他笑一笑,那时他再也不觉得平淡的日子有多么无趣,甚至想一辈子就守在这里。
那阵子他还结识了一个叫李适的男子,和他一样的年纪,不多言语,不过长得很俊俏,带着英气,一般女子看了都会心动,他一开始心里还会暗暗嫉妒,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这李公子只对着赵小姐一个人笑,好像赵小姐也只面对他时有那么一点点温柔,还有万幸的是,杨莞也是多半愿意与自己说话的。和李适一同来杨府教马术的还有一人,叫冯渡,不过那时冯渡看他的眼睛里总带着怒气,冯泠便觉得他是个不好相与的,便不多接触。
这样的光景大概过了一年左右,冯渡不知因什么事情被圈在家里,不许出门,倒是李适总是自己一人来杨府,后来杨府的主母办寿宴,冯泠也很是想念家中的母亲,于是便告了假,马不停蹄的回家,临走之前杨莞还特意来送了他,他永远都忘不掉杨莞当时在府门前附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我等你回来。
可哪里想到一晃多年,已经是如今这般景象。本来他们都可以有各自幸福的人生,可偏偏被捆在一起,跌落云端。
恩寿拔出药瓶上的盖子,一口气喝了下去,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原来下定决心赴死好像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去看了姝叹最后一眼,透过窗纸,悄悄的看了一眼,又从门缝里塞进去了一封信和这些年的体己钱,或许这孩子真的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理由,可如今他要死了,却不能叫任何一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