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别后,李适再未去过杨家。杨尚书也再未与他有过联系。李适不知杨尚书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假,可他却始终坚信,那端端正正坐在金銮殿里的陛下,绝对是负了他们母子的罪人。这么多年来,他在宫中委曲求全,活了半世受尽白眼和冷落,没有得到过一丝丝的爱与安慰。难道他真的要继续这样活下去的,去到一个偏僻的封地,等到继位者再想扩大疆土时,他就是马前卒。望着窗外那黑漆漆的天空,他暗暗下了决心,他一定要让所有人,所有曾经对他面提耳命的贵人们匍匐在他的成就下,比他从前更卑微的活着。
三月初十,离他前往越地还有不到三月的时间了。
宫里正巧赶上赏花的日子,皇后不知是可怜他还是故意羞辱他,从来没有出席过皇室宴会的他,破天荒也被邀请了。他没有什么好的行头,在公里时吃穿用度就和宫里其他的皇子无法比,现在到了宫外,虽然再不受他人的白眼,可身上的钱财也并无多少。
于是李适只是换了稍微平整点的衣服理了理鬓角,便出门打算进宫了。刚出寺门,主持便叫住了他,说道:“越王殿下,你闭关期间,有一黄衣女子来寻过你数次,贫道按你的吩咐,已经回了,不过她留了一封书信和一包东西给你,贫道便做主替您留下了,您既然要进宫怕是我们相见也要些许年头,索性您便一同带去吧。”
李适谢过主持,拿过了东西,心下却不是滋味,他心知这些物件都是赵载颜送来的,可他却没有胆量去拆,那一抹黄黄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时常浮现,他害怕他若是打开,便不能如约娶那杨莞了。于是把心和布包塞进行李,一同代入宫中。
三月正是春意刚刚萌发的时候,这宫里的春色更是比外头不知好看多少倍。那樱花早早就开了,粉彤彤的一眼望去甚是可爱。原先李适是最得意御花园里的柳树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甚是得他心意,可不知今年怎的,他却独独爱看那杜鹃花,黄色的花瓣越看越让人觉得心里欢喜。
不由得就想起一个人....
“越王出宫好些时日,臣妾都好久没见他了,陛下您看看他是不是长高了。”李适寻声回过头来,看到了正在讲话的皇后和她身旁的皇帝,于是立马跪下行李。
皇上开口道:“你也不必如此拘束,起来吧。”
李适听见皇上开了口,心中一阵恍惚,他是最不爱与自己搭话的,哥哥弟弟们都有他陪着练武习书法,只有李适自己听到他与自己说上俩句话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刚刚来的甜蜜之感,马上就被脑海里杨尚书说的话惊醒。李适赶忙站了起来,说道:“叨唠父皇母后挂心,儿臣一切都好。”
皇后皇上俩人也并未再说什么,便走开了。
临近晌午的时候,宫宴开了。李适不出意料的被安排在了最偏僻的角落里。几番歌舞之后,静安太妃便牵起了红线,她本是皇帝的养母,与皇帝感情颇深,后来因为出身问题只能被封为太妃,不过一切利益享受和太后也没什么异处。能请到她出手,李适心里想着:这杨尚书并不是简单之人。
果真没过三俩句话,这红线便牵到了他身上,只见静安太妃说道:“越王这瓜娃娃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眼看着马上就要去封地了,可还没成亲,我这心里始终放心不下。”皇帝沉默一会儿,说道:“太妃可有什么人选?”
太妃笑了笑说道:“哪有什么人选,不过偶然一说。但是今日我瞧着杨尚书家的女儿便不错,人长得端正,脾气又好,这杨尚书也算是清流想必这丫头一定是极好的。”
一旁的皇后听了这话面色铁青,但也未说一字。
皇上顿了顿说道:“杨家父女可在此?”
此时的杨莞没什么心理准备,看了看一旁的满脸泪珠赵载颜心里颇不是滋味,可无奈,只得走上殿去。进了殿便看到已经跪在殿中的父亲,皇帝远远的望了望杨莞,问道:“杨姑娘可见过越王?”
杨莞行了礼说道:“原先去上香时见过几次。”
“那如果说要许你给越王,你可满意?”
“女子婚事本是父母之命不可违,父母的心意便是我的心意。”
皇帝点了点头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倒是十分像她的。”
静安太妃见皇帝也没什么意见,便趁热打铁道:“既然杨尚书也满意,皇帝也满意,不如就定下来吧?皇后你说呢。”
皇后此时已经十分懊恼,自己的傻儿子苦苦等了那么久,没想到这杨尚书早就与越王那个废棋暗自通气,于是冷冷的说道:“杨尚书自是好眼光,我看着这事也蛮不错的。”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越王几日候便要启程了,你们便趁早办了婚事吧。”
消息传到殿外,众人皆说那杨姑娘是倒了血霉,只有赵载颜一人两行泪珠的喝着桂花酒。
筵席散后,越王独自一人走掉了,自嘲的想到:杨尚书不知为何要与自己通气,他的婚事他自己甚至说不上一句话。
想着想着便走到了寺门前,门前就立着赵载颜。
他刚想开口,赵载颜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一阵桂花的香气也迎面而来。他本是应该一把推开的,可不知为什么他不想那样。
紧着着赵载颜便喃喃自语道:“哥哥是不是忘了我了?你可还记得御花园里一起和你挨打的那个小女孩?自那日你拼死护着我起,我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和你一起的,知道你与我一样的境地,可没想到努力这么久,还是抵不过旁人几句话。”
李适恍然大悟,可已经太迟了,他推开赵载颜,说道:“我已是婚约在身,赵姑娘还是个姑娘家,已经夜深了快些回家吧。”
赵载颜应该是真的醉了吧,眼里噙着泪,却硬是笑着说道:“要好好对杨莞姐姐,她是个好人。”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李适望过去,只觉得孤零零的,好像刀刃剜在心里。
果真第二天天亮俩人的婚期就定下了,三日后杨莞便要嫁给他了。他没什么喜悦,心里总想着赵载颜的那个背影,可也觉得委屈了杨莞,她原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跟了他连婚事也这么马马虎虎,普通人家结婚之事也要准备个好久,可到他这里只短短三日。
就在这天,冯渡解了禁足,气哄哄的来了寺里,还拿着刀。一进门便朝李适刺了过来,喊到:“我拿你当兄弟,你居然抢我媳妇儿!”李适也不吭声,只是一味闪躲。俩人你来我往了好几个时辰,冯渡累的提不起刀,便一把趴在了地上。李适看着还有些力气,走到了冯渡跟前问道:“出气了吗?”
冯渡朝着李适心口给了他一拳,看着李适捂着心口的疼的不出声的样子,说道:“这下你也知道我的痛了吧,以前只想那侍卫是我的大敌,没想到被你小子挖了墙角。”李适见他还能跟自己开玩笑,终于不再提着心,问道:“你怎么今日可以出来了?”
冯渡看了他一眼说道:“还不是你那个天子爹爹,要我娘给你做马前卒,帮你一起筹办婚事。我娘才把我放出来。”
李适又问道:“这事不应该是皇后的吗?”
冯渡撇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多得宠,况且你也不看看你娶了谁!”
李适一直觉得皇后不管多不乐意还是一直顾全体面的,想必真的是生了气。
几日筹备过去,李适累的瘫了,可偏偏今日又早早起来要去迎亲,他提不起精神来,可又要木偶般的任人操控。
迎亲的队伍快到安民道的时候,他突然好像是看到了冯泠但那人又倏忽不见了,李适心想:他此刻不应该在家中吗?
还没到杨府,便闪出一伙人,个个都是会功夫的,让冯渡一干人应付不得,李适因为今日要做新郎官的缘故,是不能佩剑的,眼看着一个黑衣人要拿剑过来,他闪躲不及,这时人群中一抹亮眼的黄色飘然而出,替他挡下了那一剑,李适一下子慌了神,眼泪就要出来,这时城内的禁卫军都赶了过来,可没想赵载颜还似开玩笑的说:“没想到我会轻工吧,我也没想到今日你抱的第一个人是我。”说完便昏了过去,李适知道这伙人是皇后的人,可还是没去追,紧忙送赵载颜去医馆,又派人去找太医。
没等赵载颜病好,杨莞和李适就去了越地,这一走就是十来年。
他们走的第一年京中传来急报,侯府遇袭,全府上下只有在宫中守夜的冯渡还平安活着,其余人全死了。冯渡也承了侯位,不过自请去了北疆苦寒之地。
蜀中的日子并不好过,那些苦日子里都是杨莞在陪他,他们之间似乎也是有真情在的。可是当他听到赵载颜的成婚嫁给早已是太子的二哥时,他心里还是烦闷不止,也想像冯渡一样提刀去找那阴险的二哥打一场,可他有什么资格呢。
或许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不甚有趣可还值得人眷恋。他和杨莞有了自己的孩子,京城里的尔虞我诈,不在能波及到他们,可这次打破一切平静的又是杨尚书的一封信。
皇帝老了,眼看着大期将至,可在这节骨眼上,太子贪污的事情被查了出来,皇后为了保全太子自悬宫中,可皇上再怎么袒护,群臣也不买账。李适心中明白,这其中一定少不了杨尚书的作用。
可这事他压在了心底,他在也不想回去了。
事实全不是尽人意的,就在这信来的没俩天之后,他和杨莞的第一个孩子在和奴仆出去看灯展的时候,被一伙人杀了。李适想也不用想这事一定和太子有关系的,就想他成婚那次。
李适回了杨尚书的心,暗自在蜀中整合兵力,不日便发兵北上,也多亏了杨尚书的里应外合,他们第二年便围到了京城,太子见大势已去,便捆了杨氏一族,只有杨尚书一人灰溜溜的逃了出来。
攻城之际,李适还是担心赵载颜的,他仿着杨莞的笔迹假意骗了赵载颜母子出城,命人捆了她们,却要好生待着。杨莞得知了此事,连夜从城外赶来,在李适的营帐前跪了一晚,可第二日赵载颜和太子的儿子还是死了。当然城也破了,李适提着那小脑袋进了牢狱时,太子已然泪不成声,只跪在地上恳求道:“放了载颜吧......”
李适看也没看他,冷冷的说道:“载颜自然要放,你这孩子全当是抵我儿一命。”
太子一脸疑惑说道:“你儿的命?我何曾害过莞儿呢?”
李适心里猛的一惊,他早该明白的,这一切都应该是他那岳丈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