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清子兮在月令台的八角正殿之上设席,以款待前来道贺的仙士。
正殿之上,清子兮消了往日人前的沉枳凌厉,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各家已经依次入席,入殿前,魏一突然顿足,神色有异。
蓝洱道”他不在内“
魏一心神不在此”啊?“了一声
蓝洱道”未到婚日,不会在此”
魏一这才明了蓝洱的话,登时恍然大悟,心道“对啊,他们现在定不会出现在月令台,要在也只是大婚之日作为送亲队到场了”
他实在太过忧心,害怕看见那个人。怕忍不住,忍不住当场动手杀了他,从而平白搅了清子兮的好事。却忽略了风云澈现在是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
想起这些时日蓝洱都是这般一直默默的关怀。魏一心头一热,挤出一抹微笑。
蓝洱似乎也似有似无的扯了扯嘴角。道“走吧”
二人进殿时,才发现,殿内不知何时已经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注视着顿足侧门而不入殿“脉脉流波”的蓝洱和魏一。
他们一回身,各家名士仙首及忙挪开眼光,有的故作镇定,有人掩唇而笑,有的故作交谈之态,显然是误会了他二人的关系,也更加坐实了外界的那些传言。
对于一个各方面都光辉照人近乎无缺的人,人们更愿意去揣测相信,蓝洱私下的生活其实奢靡不堪,杂乱不堪
蓝洱恢复冷若冰霜的常态,如常一般安之若素,静默如初的步向最前排,先向蓝陌与微微颔首才落坐。魏一随其身后,晃晃荡荡堂而皇之的崴入蓝洱侧边的小案内。清子兮维持着面上的笑意,眉间却是又黑了一分。
宴席进行到一半,一名灰衫的清氏弟子匆匆进殿,附于清子兮耳边低语了几句,清子兮从起先得惊讶之色渐渐转变为溢于言表的欣喜,对着下方的客人简单的招呼了几句,陪笑道了一句“各位随意,清某先行失陪一刻”就随着那名弟子匆匆而去了。
殿中一片死寂。一位仙首尝了几口小菜,似乎又觉突兀,便停止了下筷。
为何形成了这种局面一则是因,凡是能在殿中入座的都是现下修真界煊赫一方的人物,自然要品行庄重,即便是主家未在也不会太过随意。二则,是蓝氏家规森严,不喜喧嚣之名远扬,即便他们成就卓越,但和蓝氏还是没法儿比。不由自主的就谁都没有出声。虽然他们心中很想畅谈一番镜月君和诡道尊师之间的杂闻。
半晌。才开始有人打破这压抑的沉静,寥寥几人四下敬酒走动,围着蓝陌与论茶献殷,蓝洱冷峻,故四周一片清净,也自然不会有人上前给魏一套近乎,不一会,古朴精致的空酒壶就已经摆满了小案的一半。
魏一模模糊糊的感到胸膛内一阵汹涌,急忙就近扶着墙壁吐了一阵,胃中的翻搅才让他勉强恢复了一些意识,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识间已经出了大殿。
也不知道清子兮回没回,宴席散没散,蓝洱到哪去了。
醉态酩酊的还不忘拿起了倒在一旁的酒囊,走之前望了一眼隐在黑暗下的走廊尽头,呵呵一笑。心道“这小子,刚才席间的时候就一直死盯着他,现在还跟出来了”
穿过重重楼宇,酒气萦绕。仰头送了一口酒,望着天边的那轮新月,柔光泛泛。放下手,即映着一股悲伤。
“真巧啊,碰上魏公子在此赏月,好兴致啊”
听到这个声音,魏一陡然收紧了双拳,瓷质的青花酒壶当场碎了一地,酒水四溅。眉宇间迅速的笼罩了一股黑气,几乎是强忍着没有冲出去,极缓极缓的转过头看见了一个温谦却伪善的浅衣男子。
暮城和银庐相隔甚远,送亲队伍需提前几日出发,才能赶上吉日。奈何风苓太过激动兴奋,一路心急生怕赶不上,故他们一路都没怎么停歇,因此提前到了一日。方才,清子兮急急离席,应当是就因此事。
这事传出去多少对风苓的名声有所折损,清子兮才会隐秘的安排风氏送亲之人暂先安于客房之中。
风云澈面上依旧恭谨和善,嘴角噙笑,语气软和。魏一却觉得他这副面容让人作呕,反胃到连在此处饮酒都是一种糟蹋!就算是对苍蝇也不会有更加厌恶的神色了。
风云澈却一副眼耳无所闻的样子。上前继续笑声笑气道“魏兄,好久不见”
魏一极力压下心头的燥怒,错开风云澈,视他如无物。
风云澈继而挑衅道“就这样走了吗?我还认为我们之间会有很多话要聊啊”
风云澈继而挑衅道“就这样走了吗?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有很多话要聊啊”
虽然不知是何原因,这半年中这个人居然从来没有来找过他麻烦,风云澈不是没猜测过是否魏一并不知晓半年之前的那桩意外出自他手,但是回头一想又觉不可能。魏一也绝对不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而裹足不前的人。不过也无需去管为何,只要能让魏一不痛快,那就够了。
“说来也奇怪,乔姑娘可曾夜中给你托过梦?前日我”
忽然,话还没说完风云澈就感受道下巴上一阵闷痛,继而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还没落地就被人揪住脖子一把拎了起来。
风云澈心中恶寒,魏一速度如此之快,竟然丝毫察觉不到他的行来的冲力。亦根本躲闪不及。
魏一厌恶道“管好这张恶臭的嘴,她的名字,你不配提!就算是只愚蠢恶心的苍蝇,也应该有点自知之明了,还是你真的以为,除了恶心你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你安然苟活至今?”
魏一脸布煞气,语音阴冷,明显彻底失去了忍耐。风云澈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头皮一麻。
然而,他终是快速的冷静了下来,反而呵呵的笑了起来,露出了鲜红的牙齿“呵呵呵哈哈哈哈,好威风啊,不死不活的过了半年,我当是你怂到了怎样的地步。对吗,这才是传闻中的邪尊该有的样子吗!”
魏一青筋暴起,颞颥穴带着眼皮突突直跳。风云澈继续道“怎么不动手啊,一直听人传说关于你的那些残暴手段又神乎其神的传闻,我倒颇有兴趣。”
他的语调神情陡转阴鸷“实在好奇忍不住想要看看,你要怎样把你兄弟的喜事搅得四分五裂,再现以前的一败涂地!”
不光是为了乔慕。魏一如日中天之际,正是风云澈告哀乞怜之时,街头巷尾言论流传的全是诡道尊师如何如何丧心病狂的事迹。虽然名声不怎么光辉,却是他梦寐难以企及的高度。那时他的心中就蔓延着一股不明不白的不服气。
魏一道”那是你的亲妹妹,你真的--比我想象中的还无耻!“
”砰“的一声,风云澈被甩了出去,黑暗中的他大笑不止,几声咯血声后。他道”不过如此,原来那些传闻不过都是夸大其词,谁会想到诡道尊师是一个妇人之仁的废物!“
正是如此,风云澈心中才更加妒恨,他自认为如果他有那样的‘声望’和修为,成就定会远远的超过魏一,也许现在早就成为了以他为尊的风王盛世了,可偏偏,为何老天如此不公
魏一低着头前行,叫人看不清表情。前方月下等着一个人影,一袭白衣,端正俊雅。那人似乎也在看着他。
魏一道”你怎么不去拦我“
蓝洱道”不需我阻,你若想动手,他活不到现在“
魏一眉间闪过一道戾气“我想杀他,每时每刻,做梦都想!”
寂静的夜中,蓝洱默默不语。半晌,魏一才抬头看向那微弱的月光,道“可是,若杀了,就真的没有什么能证明她曾经存在了,我怕时日一长--我会忘,那时该怎么办···”
酸楚蔓延。对魏一来说,风云澈活着是煎熬,可比起煎熬忘了乔慕更痛苦。人总要放下痛苦才能继续向前,可现在,阻止不愿了结这些的正是魏一自己。
蓝洱轻叹道“又是何苦”
魏一道“早知如此,就应该早早的卸他两条胳膊两条腿!”
正在这时,身后急急的行来一人,一头撞在了魏一的身上。这一下撞的十分用力又突然,又正赶魏一在说话一下子咬着了舌头,疼的魏一皱起了脸,又忍不住向前扑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他知道后边有人一直跟着他,但是没想到那人会冲出来撞他身上。
那人也痛的闷哼一声,反倒二话不说抬起头骂道”你大晚上的穿个黑衣服还站在路中间,只露一张白脸,吓鬼啊!“
魏一舌头火辣辣的疼,道”臭小子,舍得出来了?“
意金兰道”你嘴里吃什么了,好好说话,大舌头啊“
魏一道”还不是被你没头没脑撞得,当个宗主还没点样子,镜月君是白衣服,你怎么也没看见?“
看了看一旁肃然的蓝洱,意金兰没敢吱声,他并非真的没有看见,只是见不得魏一方才的蠢样子,撞得时候没悠住力道,是真疼。
方才的郁结被这两句吵闹冲淡了不少,魏一缓了一会儿口中的炙痛,赞扬道“干的不错,适才在殿上看那些仙首都对你尊敬有加不似之前那样忽视了,所听的消息也全是对你的一片称赞。不错”
意金兰哼了一声,不屑的表情和他舅舅如出一辙,瞅着他道“你还有空管我?”又自傲道“不过是清理了几只顽固的精怪而已,是那些人太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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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彭的长街之上,行着一个黯然冷面的红衣女子,眉宇间纠结着一股忧郁。
四周行人都对这名秀丽女子自行散发出来的气势不敢多看,远远的就快速绕开了。
乔慕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惊觉,鬼使神差的她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刻有范家庄印子的碑前,那碑被野草掩盖。不细看根本看不见。索性进去转了一圈,空无一人,阴风阵阵,野草丛生十分的荒废。
还记得当年他们几个被掳来这里,那时候,这个地方还是另一番景象。如今栋榱崩折,坍塌一片。而今方知,她和这个地方居然有斩不断的血脉渊源。
当真是,造化弄人。
乔慕唯一可以辨别出方向的,就是那位傻少爷的墓碑了。一根根拔下了坟堆上的荒草。乔慕本以为她对范卓会有很多话要说,可坐在这里片时,一肚子话化为乌有,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出了范家庄,再往北走几里路,就到那片桃花林了。在那里产生的欢声怒语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然而,看着杂草丛生的数条小路,却犹豫的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回舟山还是去白辞。
乔慕愣愣的站着,半年来,一直被她反复否决,但还是反复出现挥之不去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玄龙已经不在了,或许她可以自私一点,义无反顾的抛开这里的一切,去寻找她心心念念的人。
蓦地,右掌中升起一团红火,化成一支灵箭向右腿外侧猛然刺去,迅速拔出。还没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汩汩的冒出了血。
腿上火辣辣的闷痛才勉强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用灵力止住了血,才微跛着脚转身往舟山的方向去了
回到邬彭,乔慕饶了一段路,荒原上的那座草房还在,这是她第一次下舟山时落脚的地方,星小晨的草屋。
泛白掉屑的竹门上已经结了厚厚的蛛网,院中的草垛也已经发霉。猜测星小晨应该不曾回来过,也不知她现在生活的怎样了····
屋中有好几只老鼠在明目张胆的流窜着,她一推门都迅速的沿着墙壁匿进洞去了,空中飘荡的灰尘厚的有些呛鼻。乔慕掩嘴轻咳两声,随手一挥,一道红光掠过,那些老鼠洞就随着满屋的灰尘声消殆尽了。
进了里屋,在她和星小晨曾经挤在一处狭小的木板榻上坐了下来,眼角瞥见了床榻边靠着墙壁竖着一样东西。
一个小巧的箭娄里,静静的立七八支黑油的灵箭。
乔慕急忙拿起从头到尾仔细的端详了好几遍,确是玄龙铸的灵力箭无疑,为什么会在这儿?
脑中追忆了好一阵儿,才想起这是她第一次下山时身上携的,失去记忆后便遗落在了这里。她一直以为,她再也不配拥有这些了。手中一遍一遍的轻抚着那些灵箭。如果,当初她肯听玄龙的劝告,不曾下山,这一切是否都不会发生。
乔慕将这些意外间失而复得得箭紧紧得抱在怀中,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汹涌,终于将这些时日堵在心口的那些悔恨,难过,无可奈何一泻千里
背着那娄灵箭回到舟山,脸上还留有嚎啕而泣的痕迹。乔慕闭上双眼缓合着眼中的酸涩。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脆弱的情绪,睁开眼又是一副坚强从容的威厉姿态。
上山途中,舟山的灵兽不如以前的那般恒河沙数,走很远才能看到寥寥几只。那些灵兽远远的一见到她就会立刻停下动作叩拜在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会继续休憩玩闹。
穿过密林回到洞殿,乔慕纵深一跃落到了高台上一把藤条编织的宽椅之上,小心的把灵箭摆放到椅子的一边。才发现,下面的为数不多的几只灵兽正忍不住四肢发软,瑟瑟发抖。
乔慕双眉一锁,兽吼了一句“怎么了?”
她一问,那些灵兽颤动的更加厉害,头都抬不起来。乔慕忽然想起来,今日那头麒麟安静的很,到现在都还没来找过她的麻烦。
她问”金麒麟呢“
下面的灵兽慌了,乔慕喝到”说!“
一头赤瞳天麟栗栗危惧的回了几声,乔慕登时脸色大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消失在原地。
赶到月令台的时候,乔慕心中慌乱一片完全没有主意,
赤瞳天麟说”金麒麟下山,来参观清子兮的礼成了“
乔慕会有意无意的留心仙门之中的动静,清风联姻传的沸沸扬扬,她知道,金麒麟自然也知道!当然,麒麟兽定然不是来祝贺的。她的软肋金麒麟再清楚不过了,她所在乎的人,这个时候必然都在。而且,若金麒麟想无声无息的潜入一个地方,并不难。
诺大的青山喜气洋洋,下方人头涌动,却不见金麒麟。
乔慕迫使自己快速的冷静下来,从左到右,从山脚到山顶,一寸一寸仔细地俯瞰着,金麒麟体型硕大,任它灵力再强,要真在下边,只要有心,她不可能搜不到!
她心中还存着侥幸”或许,是金麒麟还没有赶到,她才没有看见“
突然,月令台稍偏主山的一处小山谷中,终于寻到了那个令人血脉偾张的金毛麒麟!金麒麟体型硕大几乎占了山谷的一半,因此乔慕看不到被它身体掩住的那个人影。
金麒麟面露凶光,慢慢逼近一个大红喜衫的女子,正是本该凤冠霞披的风苓。
风苓手脚并用,惶惶后退,舌头打颤道“乔慕呢,不是说乔慕在这吗?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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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月令台偏殿的一处厢房内,风苓早早的梳妆竣事,满怀欢心,雀跃的等待着吉时到来。只一转眼,才发现红色檀木的梳妆桌上,铜镜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木簪。
平时她喜欢玉石,故佩戴的钗环大多都是精细的玉制上品,偶尔也有金银二色。就连身边的丫头所佩也是铜,骨或竹制的簪子,像这种粗劣的荆枝还真不多见,所以摆在哪里格外的显眼
风苓走过去,拿起来瞧了瞧,上面还歪扭的刻着’后山‘二字。字迹极其不规矩,像是蹒跚学路的小儿所画。
风苓甚为疑惑,口中自言自语呢喃道“这东西怎么如此眼熟?“
沉思半天就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正待丢弃之时脑中突然一闪而过一个画面。风苓一拍脑门道”哎呀,对了,那个姓乔的冷木头所带的不一直就是这种藤簪吗?“
又放到眼前仔细瞧了瞧,绝对不会有错!因为这种荆枝虽然粗鄙,没有任何做工之迹却并不常见,当时她看到乔慕佩这个的时候,也是三分奇特七分鄙夷。心中还恶意腹诽过“什么破东西,见都没见过。”
现在想想还真是为当时年少的一些旧事汗颜。
她知道前段时间乔慕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的。她哥哥那段时间情绪极为乖张,又高涨又低落,每日忙的脚不沾地。风氏能在短短半年扩张到如此地步,也是风云澈那段日子食塌不沾地结果。后来终于病倒了,风苓照顾风云澈的时候,他呓语不断,在梦中含糊其词的边道歉边哭。风苓除了听清”乔慕‘二字之外,其他也只是听到一些零散的字眼。在后来风云澈清醒之后就对此只字不提了,不论她怎样追问风云澈也不说。猜测二人应该是生了什么嫌隙的。
风苓将那个簪子捏在手里,望了一眼屋外的日头,心道“时辰尚早,还有时间,不管如何,我都要去见一见乔慕的,哥哥的心意再清楚不过了,何况我自己寻到了幸福,也该为我那痴心的哥哥操持一番了,再不济请她来喝杯喜酒她总不会拒绝吧,二人把面对面把话说清也是好的”
风苓换下早已穿戴好的凤冠霞披,穿上一身简便的红衫,对着贴身的侍女简单的嘱咐了几句就出门了。为防波折,她特意绕开人群,一路潜行到了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