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嗡嗡作响的机械室内，李愿正戴着护目镜进行研究，周身火花四溅，微卷白发被铁制头盔盖地严严实实。
与全副武装的头部不同，他赤裸着上身，虬结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与他平时露出的苍老面容形成强烈的反差。
长发青年靠在一旁不知名金属器械上，叼着草根不时和李愿搭着话。
“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假皮和你的身材组合在一起……很辣眼睛？”
“就像那个什么……”
“哦，对，前几天复原的远古视频里面的那个白胡子老头。”
李愿隐藏在镜片后的苍老双眼轻瞥长发青年:“不服憋着。”
“我说哥，你好歹也算前智囊，就没想过离开这个平淡的学院回到我们荣耀里？这里不无聊么？”
李愿这回看都没看铜陵一眼:“安知鱼之乐耶？”
铜陵两次被几个字的回答打发，顿觉无趣，他从地上拾起一个齿轮，拿在手把玩，没头没尾说了一句:“这次……虽然没有取得太大成效，但还是谢谢你。”
李愿切割金属的动作顿了顿:“最后一次。”
停滞片刻，他又接了一句:“以后，我再也不会做伤害学生的事。”
铜陵心知李愿指的是梦琪事件。
他漫不经心道:“行吧，最后一次。”
两人沉默下来。
眼见时间不早，铜陵闻了闻袖口，开口道:“我要走了。在你这呆久了一身的机油味，亏你忍得下去，下次给你带一个空气净化器，走了。”
李愿没有搭话，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铜陵耸了耸肩从暗道离开了机械室。
几分钟过去，沉寂的机械室里只剩下切割的声音，一声低叹混杂在这噪声中。
“是你的话……怎么可能是最后一次。”
……
钟耀在为学院话剧社采办道具时被绑架了。
她最后的记忆就是一把扇子拂过眼前，再次清醒时，入目是丽丽女士被放大的一张脸。
钟耀从未离一个陌生人如此之近，她僵在原地。
丽丽女士轻轻勾唇，飘然远离钟耀，带起一阵香风，如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在沙发上。
“小可爱，我们聊聊吧～”
女人话尾音调稍卷，像是勾子，在钟耀心口上拉扯开一个大洞。
被刻意遗忘的时光之页再次被翻起，这回，钟耀决定迎头面对。
钟耀小姐迫使自己在沙发上坐端正，可由于沙发太过柔软，也因为无法控制的恐惧，让钟耀的坐姿有些滑稽。
丽丽女士没有笑话她。
丽丽女士似乎看见一个小小的灵魂正逆着风雨前进，虽步履蹒跚，但她确确实实在长大。
丽丽正视起眼前的少女来，尽管仍旧怠惰地靠在椅背上，但语气正经了不少。
“你知道荣耀么？”
钟耀瞳孔一瞬放大，忽然坐立不安起来，她总感觉丽丽女士接下来说的话她是无法承受的。
丽丽女士自顾自点点头:“也是，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可是被写在了历史书上，供千万人唾骂。”
“听我讲个简短的小故事吧，其他的版本相信你也听了不少，而这个版本，是属于荣耀军团的。”
“一个男人，干了一件大事，但最后失败了，失去了生命，也失去了妻女，但是他将光明种在了一群人心中，现在还依旧在传承下去。”
“那个男人叫钟醒，那件大事发生的时段对于你来说，被称为大黑暗时代，那群人，有个共同的名字——荣耀。”
钟耀在丽丽女士叙述的过程中已经逐渐平静下来。
“你不怕我说出去？”
丽丽女士妩媚一笑:“我相信你的母亲。”
“那个善良的女人，不会教你告密。”
“当然，一个死去了这么多年的人对你的影响需要重新评估，但我也同时相信我的同伴。”
丽丽上前捏起钟耀的下巴:“就算你姓钟，若你想破坏那个人留下的一切，我也会让你，永远，闭嘴。”
丽丽轻轻甩开钟小姐的下巴，坐了回去。
她翘起了二郎腿，缓缓道:“那么我们来到正题……加入我们。”
钟耀皱眉，她将自己的衣角捏的死紧。
“我不要。”
“嗯？”
“我有自己的人生，凭什么，就因为血缘关系，要把我拉入那个男人创造的所谓光明之中？”
“‘墨狐’是你们组织的吧？你们所追求的光明，就是用无数无辜人的牺牲堆砌起来的？”
“你们的光明如此狭隘，如此自私，如果这就是那个男人所期望的，那这种光明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钟耀深吸一口气，利落站起，道:“告辞。”
丽丽女士开口:“等一下。”
她眼中透出兴味:“你知道了？”
她走到钟耀面前，语调平淡:“那些孩子，本该一辈子活在底层，若他们长大，按照当时的环境会变成怎样不言而喻。可我们给了他们机会，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幸运的，像你，像简尤。不幸的，被时间淘汰。”
“我们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是为了实现心中的大光明，未曾狭隘，未曾自私。”
钟耀冷笑:“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是大部分人真心想要的么？”
“你让多少幼小的孩子因为你们的生意，或者说是大光明，失去了珍贵的生命，丢弃了可贵的自由。
他们像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或者死在人贩子手里，或者被买走，一辈子当一个最低等的奴仆活着。
你也知道有幸运的孩子，可这何其之少？
你们的大光明是建立在无数孩子的骸骨堆上的。
用自己的权力给别人强加不需要的人生，求求你们，别再感动了自己。”
钟耀想起自己被墨狐抓住后经历的一切，眼前就是一阵发黑。
数以万计的瘦弱孩子被关在笼子里，他们被剥夺了自由，残害了身体。封锁了思想……
而她这个幸运儿，在经历了这一切，逃离了这一切后，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她对自己也产生一丝气闷。
钟耀小姐抱起被随意放在一旁的道具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栋豪宅。
丽丽女士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这个她一手操办的项目，真的只是她一个人的自我感动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