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亦步亦趋来到中堂，果真看见一个留着八字胡——胡子上面沾着牛油——牛油上还残留着蒜味的男子——这人中等个头，中等身材，中等长相，中等气度，反正怎么看怎么中等。
熊兴抱手作礼，客客气气地问了句：“敢问阁下可是史掌柜？”
“正是。”史掌柜站起身来，估计是瞧他们几人的装扮实在过于的穷困潦倒，所以原本中等的脸色丕然就跌落到了次等的份上，忙说：“我们这儿可不收旧书啊。买卖在街上，左手一转就是。”
“掌柜误会了，我们并非来当书的。”熊兴强按着气性，从口袋里掏出他们好不容易才写成的初稿，递给了史掌柜，“不才，想通过您这儿出本书，劳烦您看看，是否够格？”
“哦，是出书的呀。”这回史掌柜的脸色才算好看了些。
他接过书后，越过扉页，径直打从中间部分翻阅起来，边看还边发出令人捉摸不透详细意思的声音：“……嗯？……嗯！……哦？……哦！”
这时广大注意到，只要这老头眉头一皱，在场另外三外大人的眉头便也跟着一齐皱了起来，他眉头一松；他们的眉头也就自然松开，好像他手里头拽着什么线，能够同时操控他们三人似的。
看了几页以后，只听史掌柜兴奋地高声赞道：“好字啊！”
列虎一时不知当笑不笑，反正也就先笑为敬了，连忙谦说：“掌柜抬举了。”
“这是你的字？”
“正是。”
“看来练过。”
“是，不才区区在下小时曾跟着几位名家锤炼过几年。”
“如今在何处高就？”
列虎明显一愣。这可怎么办？也不好说是在黄京山当山贼啊。略想了想，总算想出个辙儿，回答他道：“在下身体不好，并未外出谋生，幸家有二亩薄田，爹娘还啃得起。”
史掌柜徒然热络地笑开，“有话说得巧呀，择业不如撞业，如今来都来了，要不要考虑一下进入印刷行业？我们这个行业还是很有前景的，你务必了解一下。有句古话说得好，天干三年，不死印坊（其实是不死伙夫），我们这里不但旱涝保收，挣得还都是干净钱，接触得也都是文化人，再者说来，所谓‘潜移默化’，在我们这行干过，那出去以后就算是半个文化人了，有了文化气息的人，怎么都得高人一筹。这可是个上好的工作啊，你切莫因一时迟疑而失去这么一个提升自己改造灵魂拯救家族的大好机会。来啊，”史掌柜一脸无比惜才生怕他跑了的表情，老鹰揪小鸡似的一把逮住他的手，“我先带你熟悉熟悉环境，我们这儿管吃管住还管介绍对象，你看看如今的市道多不景气，上哪儿能找着我们这么优秀的工作环境和待遇？年轻人，所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劝你可千万不要犹豫啊。”
列虎汗颜道：“这就不必了。”
“怕什么，我先带你到处看看。”
眼看这掌柜招纳人才的热情如此高涨，逼得列虎不禁就地急中生智，“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一直待业在家，就是因为我平常有梦游的臭毛病，爹娘教习了多年，任凭如何打骂也改不过来，都说我没救了。”
史掌柜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梦游而已，又不是大病。”
“我若梦游，一般不在哪儿纵点火是绝不会安心回床上睡觉的。”
“哎呀，那你是没救了！”史掌柜那一脸惋惜悲痛啊，“可怜你这一手好字啊。”
“还是请你看看书吧，看看有没有在你这儿出版的可能。”
接着掌柜又仔细翻看了几页，不一会儿，蓦地眼光一热，放出与不久以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光彩，又问他们：“这书上的画是谁画的？颇有唐寅之风哪!画得好，画得妙啊！”
列虎看看包胆，包胆看看列虎，两人都有些看不开。
“是——”这厢里包胆才出声，那厢里史掌柜便又用熟悉的招式与力度一把凶猛地拽住了他，急急忙忙地问：“先问一句，你夜里梦游吗？”
包胆讷讷地摇摇头。心想那种有可能破财败家的病，他才不屑得呢。
“喜欢纵火吗？”
包胆又摇了摇头，接着气淡神闲地说道：“我都不喜欢。我就喜欢偷东西，我爹娘藏在阴沟里的私房钱都能被我找出来，如今他二老正靠着我偷出来的那些私房钱过活呢。”
“……哦，那倒不是个好习惯，年纪不大，当改则改啊。”紧接着史掌柜又机敏地看向熊兴，“还未请教这位壮士，你喜欢梦游吗？喜欢纵火吗？喜欢偷东西吗？”
熊兴直愣愣地摇摇头，“喜欢那些玩意做啥？”
史掌柜冲他笔了个大拇指，“这位壮士是位好壮士啊。请问你会些什么？想求个什么样的职位，拉车送货的配送工要不要了解一下？”
“咳咳~”熊兴正正色，意正辞严地与对方解释道：“我就是个破写书的，想来你这印几本书，看看有没有个销路。”
“哦，你就是写这本破书的人哪？”
熊兴闻言，直接急了，“哎我说掌柜，你不想要就不想要，何必说这种糟践话来膈应人呢？这怎么就是一本破书了？你不是才夸它字迹很优美，配图很唐寅吗？”
“可不是，字迹优美，配图也行，但内容就与我的姓谐音啦。这种书若能卖出去，我当场喝一桶泔水给你看。”
“掌柜的，劝你自重啊。”列虎这是生怕自家大哥把持不住啊。毕竟黄京山绿林寨熊大当家的爆脾气，可是夜里连狼见了都要忧愁的。
熊兴仍不死心，继续追问道：“掌柜的，这书你才翻了几页呀，怎么就断定他是一泡屎呢？”
“既然你是成心上门找我议生意的，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与你说道说道这出版行业的路数吧。”
熊兴很感兴趣的点点头，“掌柜但说，我洗耳恭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