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把自己送给别人收养的第二天，父亲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肖奶奶。
“小七......”当锅炉房那扇木门被打开的时候，肖奶奶抱着一个大袋的身影由于光线的影响，变得扭曲起来。“小七......看肖奶奶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
当她的身体迈过光线，我才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容。
“肖奶奶，您好！”我努力学着肖月向父亲打招呼的那种仪态，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卑微。
“哎哟喂！小七还是那么乖巧！肖奶奶从第一次看到你啊，就特别喜欢！”肖奶奶高兴地半蹲着看着我，一脸的宠爱表情。她不论多么喜欢我，但是从来没有触碰过我。
生活在中层社会的人，是不会有这种很明显的阶级意识的。因为他们想要到达更高层很简单，他们享受的社会资源与那些拥有更多社会资源的人相比虽然差了很多，但是他们和高层是有连接点的。他们想往上跨一步，往往只要努力就好了！
而生活在最底层的我们，是与这个社会的中高层属于断裂的关系。这个断裂很宽很宽，以致我们这一层的人根本够不着。任凭我们怎么努力，也不过刚好够资格给他们提鞋。
这就是当时社会的现实。当然，这也是我个人对当时社会的主观想法，你也可以否认。毕竟时代的发展超乎人的想象。
“小七啊......你知道吧......今天晚上我们就要带你去见......去见你爸爸和你说的叔叔阿姨了......所以肖奶奶给你带了两套新衣服，等下呢，还要带你去那边的澡堂搓个澡......小七......你听到肖奶奶说的话了吗？”肖奶奶见我听得心不在焉，一直在发愣，忍不住提醒我要认真听她说话。
怎么能认真听呢？当她踏进来的那一步，我的心都是混乱而惶恐的。难道现在就要把我带走了吗？我现在就要离开父亲了吗？
“嗯，肖奶奶，小七听着呢！”我依然心不在焉的应付着。
肖奶奶看出我情绪的低落，也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便不再对我说什么了。
“小张啊，那我现在带小七去洗个澡，你......你就在家等着吧！”肖奶奶说完就侧了侧身，示意我出去。
我的心忽然又“突突突”狂跳起来。那扇门透出的光是那样的耀眼，阳光撒成的长方形上舞动着无数的尘埃，仿佛在庆祝什么！
“对了，小张，要不你也一块去吧！你也得洗洗才好......晚上你也得去呢！”肖奶奶把正要转过的身体又扭过来，对一脸茫然的父亲说。
“我？......哦......好！我去拿件换洗衣服！”父亲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转身穿过布满管道的长长走道，回到了我们刚刚安家的地方。
父亲的背影是那样的慌张，走路的样子稍有跌撞。他是兴奋，还是哀伤呢？
当父亲拿出一个装着衣服的塑料袋出来，我才发现他眼眶似乎又些许红润。他哭了吗？父亲是因为我要走了，不舍得而哭，还是为我能够摆脱这贫苦的生活而激动的哭呢？
“走吧！”父亲走到我的身边，牵起我的小手，语气坚定的对肖奶奶说。
“嗯，咱走吧！”肖奶奶在前，我们父女在后，向那光亮走去。
D市的澡堂与我们老家的澡堂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肖奶奶并不进去，她给我们父女买好澡票，便让一个四十岁模样的女人把我带进了女澡堂里。
澡堂分两个房间，一间用来脱换衣服，另外一间水声哗啦啦的响着，应该是洗漱间。
换衣的房间里由于太过温暖，刚走进屋里就有一股温臭里夹杂着香甜的奇怪气味迎面扑来。
不过，也很庆幸，因为这样的气味把我身上的怪味也完全掩盖住了。
由于临近岁末，洗澡的人很多。那女人让我站在一个正在穿衣服的女人旁边等着，自己走到另一个带有锁的柜子前停下来，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自顾自的脱衣服去了。
我按照她的要求，乖乖的站在这个正在穿衣服的女人旁边等着——等她空出一个位置，供我存放东西。
那女人可能觉得有个小孩站在她面前很不舒服，很快穿好衣服便走了。而带我进来的那个女人也刚好脱完身上的衣服，右手上套着个搓澡巾走了过来。
“小姑娘，你自己会脱衣服吧！”她打开那个刚刚空了的柜子，把肖奶奶给我的那袋衣服塞了进去，便转头不耐烦地问我。
“嗯！”面对她这样高大宽阔的形象，我还是有点害怕的，赶忙顺从的回答着。
“那还等什么啊？！赶紧地给我脱啊！”那女人边说，便解开自己的衣服了。
整个过程我都没再敢说什么，乖乖的按照她说的做。任凭她把我带进另一个屋子，用水龙头一遍又一遍的冲洗着我的身体。
“哎哟喂！你这孩子都多久没洗澡了啊？！”那女人揉搓着我的身体，灰尘变成颗粒一个个落了下来。“你妈妈呢？她都不给你洗澡吗？”
女人一提到“妈妈”这两个字，我的心忽然酸了下来。是啊，我还有妈妈呢！
母亲临行前的拥抱和亲吻至今都还在我的脑海里，她对父亲说的那句“看好孩子”的话语也在我耳边响起。
可是......我以后恐怕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了，我的母亲再也见不到我了。我要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了。
父亲说，那家人说了，我只要愿意当他们的孩子，他们会给他一笔钱。但是有一个条件，这辈子都不准见我，也不准找我。
“哎......？我说你这孩子哭什么啊？！”搓澡的阿姨看我哭的泣不成声，立马停下，疑惑的用手抬着我的下巴问。
“你该不会没有妈妈吧？”她见我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也不回答她，估计猜测想到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姨不知道你......对不起......”她忽然不知所措起来，一边帮我擦拭眼泪，一边道歉。
“阿姨......我......我有妈妈......”我不能让她误会，这样对母亲是件大不敬的行为，于是边哭边解释道：“阿姨......我妈妈不再这里......她在老家......”
“哦哦哦......阿姨知道了......你是想妈妈了吧？”搓澡阿姨恍然大悟，便接着笑道：“哎！小孩子一想妈妈就知道哭，我们家的孩子也这样。”
不过，一听她说“想妈妈”这三个字，我哭得更凶了。可能出于母性的同情心吧，她已经不想开始那样抵触、讨厌我了。见我哭得伤心，便把我拥入怀里，双手轻轻的在我后背轻拍着。
“好啦！别哭了！再哭......再哭别人还不知道我把你怎么样了呢？！”我的哭声引来了其他人的好奇围观，她不免有点着急起来。
“阿姨......对不起......我不哭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有妈妈......”我极力的收住哭声，但是哽咽却无法隐藏。
“好好好，乖孩子，别哭了！阿姨给你把头发洗洗......”说完，她不知往我头上抹了什么东西，顺着额头流下的水，蚀得我的双眼生疼，使我不得不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好啦！把衣服穿上吧！”擦完头发，她又把我抱到一张椅子上站着，从柜子里一件又一件的拿出衣服，示意我穿上。
“哎哟！算啦！我帮你穿吧！”她见我穿衣太慢，又赶忙走上前来帮我，真是个急性子。我其实会穿，只是这些新衣服有的怪怪的，我得看半天，才能分清前后。
“哇塞！你这小姑娘洗得白白净净的，也蛮可爱的啊！”给我穿好袜子，她又把我从椅子上抱下来，帮我穿好了鞋子。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她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阿姨......你有孩子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此时看她格外的顺眼，心里觉得极亲近。因为从她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身影。虽然她看起来比母亲强壮许多，但那女性天生对孩子的疼爱，是藏不住的。
“有啊！阿姨家有个比你大好几岁的哥哥呢......”一提到孩子，我看到她眼神里的光芒。那哥哥一定很幸福。
“哦......阿姨......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你的孩子......你会怎样？”面对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她忽然间愣了一下。
“哎哟！那我不得疯啊！”虽然只是假设，但她脸上仍有掩饰不住的惊恐。
那......母亲呢？她会不会因为父亲把我送给了别人而发疯呢？！
我还有妈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