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顾安生见攻击没有奏效也并未纠缠，转而将地上的程薇燕扶起说道：“你的确有穿越那片地区的资本，可理由呢？”
说着顾安生让少女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则拽着倒下的椅子，将椅背靠在胸前坐下说到，“别给我说是为了拯救什么血源相亲的后辈，这话我可不信！”
见顾安生刻意将身子贴在前方，半屈着面向自己，苏吾眸光微动反问道：“还能有什么理由？”
“呵？”顾安生将下巴抵在椅背上轻笑到，“你我都很清楚自身所处的现状，一个二十多岁就被迫逃窜的人，会想起来在知天命的年岁寻亲访友？这可不是小说里的桥段啊！”
程薇燕偏过头，拉了拉少年的衣袖，像是在暗示他不要咄咄逼人。
可顾安生却半眯着眼帘说道：“在一个被世人遗弃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数十年，所得出的人生体悟不应该如此烂俗，我更愿意相信你是出于某种对自己有利的因素，才有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做。”
苏吾似是有一瞬间的愣神，但他却并未表现出几分心虚，反而目光中稍显怀缅之色，“是啊，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的理由的确像小说里的俗套桥段，并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顾安生侧着身子打量老人，想要从他的面色上观察出别的东西，可过了半晌老人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与他对视。
程薇燕偷偷贴在顾安生的耳畔说道：“安生，他应该没骗我们的。”
顾安生微微侧目，轻叹着摇摇头说道：“好吧，就算你说的这个理由成立，可前面的部分呢？即便你真的叫苏吾，可我又如何相信你就是苏一的远房祖父？”
“祖父？”苏吾低头重复了一遍，抬头说道：“只要你们找到苏一就能让他和我当面对峙了，他家里应该有我的照片的。”
听到这话，顾安生整理起刚才交谈的片段，几乎是隔了一秒就问出了相同的疑问，“我信了！那么理由呢？”
苏吾似是知道少年不好打发，停顿片刻扯出别的话题，“在我二十多岁第一次经历这件事时，很慌张、也很无措，后来发生的种种更是表明了我的愚钝和无知，自己的莽撞也牵连了很多无辜的人丢了性命！”
顾安生与程薇燕仔细聆听，并未出声打断他。
老人仰视着前方的墙壁继续说道：“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他并不算个好人，可对我来说却是有再造之恩，而直到他消失不见，我都连一句谢谢也未曾说出口。”
提起这件事，老人眼中多了几分闪烁的弧光，只是他立马敛去那一丝痕迹朝俩人说道：“我还记得他说过一句话，人活着总不能像畜牲一样，即便被人遗忘、即便自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也该为了某些东西去守护某些人，”说着老人看向顾安生，“这无关高尚，也不属于感性的范畴，只是为人当尽的义务！”
顾安生微微一愣，似是不曾想到老人会这样回答，程薇燕也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小手死死攥紧，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良久之后，顾安生勾唇说到，“呵，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即便不是什么好人，也坏不到哪去。”
苏吾点头笑意温润，“是啊，他就是这么个人。”
顾安生也不知该说些说什么，对苏吾口中的那人他莫名有种认同感，这份感觉不单单是有所共鸣那么简单，更像是心底的想法被人窥探到一般！
思考了片刻，顾安生抵着太阳穴说到，“好吧，就算你是骗我们的，冲这番话我也相信你了！”
老人点点头。
顾安生又问道：“你的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这个地方呢？”
正说着屋门打开，林倩从屋外走了进来，苏吾看向她说道：“剩下的就让林小姐来解释吧。”
林倩也不废话，走到俩人面前，“啪”一声拍在桌面上说道：“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顾安生见她来势汹汹的模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说道：“要问的可就多了，先说说这是哪吧？”
林倩眼神冰冷的看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白色的手帕摊开在桌面上问道：“看清楚上面的字了吗！”
顾安生与程薇燕低头瞧了瞧，只见在素白的棉布上有着一个颇具水墨风格的“墨”字！
联想到周围黑加黑的装潢，顾安生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嘴上却说道：“墨？怎么了？”
程薇燕也疑惑的望着林倩。
见状林倩从头到脚重新打量起俩人，回头对苏吾说道：“苏先生，你确定他们是从那里活着回来的？”
不等苏吾作答，顾安生拿过手帕递给程薇燕说道：“眼睛不需要的话，请捐给需要的人！要是真的不好使，我建议你去医院做个手术，可别瞎了却不自知。”
林倩回头看着他，目光里的冷意更甚几分，苏吾习惯性地打和道：“顾先生，你应该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吧？不说前些日子你们住的楼层，单是林小姐这几日表露出的东西，就已经给出答案了。”
顾安生点点头，程薇燕却将目光从手帕上收回转投向他。
“唉！”
顾安生瞅着少女拿着手帕的憨傻模样，敲了下她的额头说道：“这么明显的事，你没看出来？”
接着他开始仔细讲解，“在我们住的那一层的走廊尽头，有一副书法，上面写着‘尚同’二字，你还记得把？”
程薇燕点点头，顾安生又说到，“在下面一层，也是相同的布局，唯一的区别只是画卷上的字变成了‘天志’！”说着顾安生瞥了眼林倩道：“而她内衬的袖口处，则隐约有‘明鬼’字迹的刺绣。”
程薇燕恍然大悟般盯着手帕上的“墨”字惊叹到，“墨家！！！！！”
见她终于理解了状况，顾安生又习惯性的点了根烟说道：“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用、节葬！”
“共计十条，代表的也正是这栋楼内可用的楼层！”
跟着顾安生抬头看向林倩道：“尽管这栋楼的外部结构远不止十层，可显然你们运用了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技术，将看似分为几十层的高楼切割为十个不同的区域。”
林倩微微皱眉，“你偷跑出来过！”
顾安生吐出口烟圈应到，“放心，我还没那么不知死活，只不过在遇见你们的人时，碰巧从相同的部位看到了刺绣，就连刚才的那两人也标注着‘非攻’的字样。”
说到这顾安生摇头笑到，“其实我今天去公园的时候，刻意从门口掉了根烟，等我低头看的时候，烟已经消失不见！莫名出现在几米外的人行道上。”
林倩似是回想起清晨少年的举动，当时的她并未在意，毕竟某些人在忙正事的时候还不忘记说几句骚话。
回想到这些林倩恼怒地看着他，显然这一个月来少年连番的挑衅不单单是因为无聊，也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某些举动！
顾安生摆手笑到，“别这么看着我，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的话，你们大楼内的人工智能早就该做出反应了，更何况那个电梯间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出的，对吧？”
林倩挺直腰板，将目光停留在少年的脸上，权当相信了他的话，联想一下这栋楼内的存在的各种防御机制，顾安生的确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见林倩不说话，顾安生又问道：“怎么？我说错了？可这十条的确是你们墨家的思想，不是吗？”
林倩从程薇燕手中接过手帕，带着几分审视说道：“是我小看你了！”
顾安生耸耸肩说到，“客气了，我这人也就是爱看点小说，这些东西也是从某本漏洞百出的读物里见到的（正是本书）。”说着顾安生抵住下巴，“不过，我有些好奇，曾在先秦时期被称为当世显学的墨家为何会消失不见，又为何莫名其妙出现在这。”
一旁的苏吾感慨到，“当世显学啊！”跟着他看向顾安生说道：“儒家也是显学之一，不是吗？”
话语似是别有深意，老人也直直望着少年，像是在等他作答。
顾安生开始有些不解，可随后便有些错愕，脑海中更蹦出言瑾瑜和董先生的模样！
顾安生有些不敢置信的扶额呢喃道：“喂！喂！别开这种玩笑啊！我可不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有这么乱啊！”
程薇燕立马帮他揉了揉太阳穴，像是看出少年正在苦思冥想。
又过了半晌后，顾安生抬头问道：“你们认识董先生？”
“哼！”林倩冷笑一声，“只要是去过其他世界的人，哪个不认识董先生！”
顾安生按住程薇燕还在使着柔劲的右手，带着几分诚恳问道：“这个董，和我想的那个董，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苏吾拿起拐杖，将双手叠放在上面说道：“你觉得呢？”
程薇燕有些听不懂他们的话，转头对顾安生说到，“董先生是谁啊？”
顾安生以极其迅捷地话语概括到，“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也是把你我送到那个鬼地方的混球！可不是什么歌里唱的董小姐啊！”
说完这句话，顾安生深呼吸了一会，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道：“也就是说，我想的那个董，就是你们说的那个董？”
苏吾点了点头，一旁的林倩则带着冷意说道：“天人感应！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历史上还有第二个大儒做到这些吗？”（这里的董先生和我国历史上那位伟大的思想家不是一个人，大家可以把他当做是另一个时空，相似的一人）
“董！”
程薇燕差点就念出那个名字，顾安生却一把捂住她的嘴摇头道：“对待长者，不可以直呼其名的！”
林倩冷笑一声，顾安生撇了她一眼说到，“我个人的习惯你总管不着吧！”
程薇燕倒是听从他的话，乖巧地坐在一旁将自己当做一个摆件。
跟着顾安生习惯性地点着额头，像是在为一些事情理清来龙去脉。
过了一会，他颓然一笑，“真是没想到啊！早就作古的人，还能在我眼前晃悠！可先圣不该是这种模样吧！！”
苏吾摸着拐杖的把手说道：“先圣也是人，更何况这位可是融合道、法、阴阳等一系列学派，提出天人交感的圣哲啊！”
程薇燕愕然地看着老人！尽管自己经历了很多事，可她没想到有人能活上数千年！
一旁的顾安生摇头道，“但仅仅千年就能让人变成怪物吗？这理由说不通！”
苏吾用拐杖敲击地面反驳道：“你忘了不论是天人交感，或是天人感应，最重要的都是一个天字吗！”
“天！”
顾安生低头重复了一遍，某些东西也终于在他心中被理清，“所以，这位抵达天人合一之境的先圣，用某种法子将一些不该存在的事物隐藏起来？变成了你们这种存在？”
察觉到顾安生的疑惑，林倩难得用正常的口吻说道：“他做的可不止这么简单！”
说着林倩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带着几分不甘呢喃道，“事实上，从古至今流传的很多东西，都被他以独特的方式牵连到其他世界！那些被口耳相传的神话也一一远离人间！到今天为止，除了墨家以外，世界各地还有很多很多的教派加入其中，并且对那些天生就异于常人的个体，他也会进行拉拢。”
林倩缓缓松开右手，直直看着顾安生说到，“当然，这些人都是以玩家的身份参与到游戏中，只有少数情况下，才会有人被当做老鼠传送过去！”
察觉到林倩正注视着自己，顾安生当即应到，“所以说，我们算是无关人员了？哈！那感情我们也真是点背啊！”
“不错！！”
林倩带着几分厌恶说道：“你们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
这句话一出口，屋内的气温跌至冰点！
顾安生却饶有兴趣的看着林倩说道：“你这种样子可不该是猎人的表情！面对我这种唾手可得的积分，不应该高兴一点吗？”
林倩皱眉不语，苏吾跟着说道：“其实，墨门和其他的人不一样的。”
顾安生歪头问道：“兼爱、非攻？”
老人点点头，“正是如此！”
一旁的程薇燕也不由重复到，“兼爱、非攻。”
显然少女很喜欢这两个词语，小脸上也多了几分缓和，跟着就拉了拉少年的衣袖。
这时林倩突然说道：“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换我来问你了！”
不等顾安生有所回应，“嘭！！！”
林倩将双手用力拍在桌面上说道：“和你们一起被传送过去的人在哪里！”
顾安生勾起唇角应到，“这话你可就问错人了，就算我知道也不一定会告诉你，更何况我还不知道呢！”
林倩死死盯着他，程薇燕也怯怯地应了声，“林姐姐，我们的确不知道他们在哪。”
对于少女的话，林倩没有存疑，人与人的差别她还是能看出来的，见自己的问题得不到答案，她便转身离去，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注视着屋门自动关闭，顾安生察觉到女孩鬓边的头发有些散乱，伸手帮她捋至耳后说道：“你不觉得她的眼睛很像一个人吗？”
程薇燕疑惑的回头，少年也不着痕迹的收回手。
“像谁啊？”
顾安生摇摇头道：“想不起来了，估计是我看错了吧。”
…………
过了半个小时，苏吾领着程薇燕和顾安生来到一栋独居的小楼休息。
墨门的人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其实能问的和该调查的都已得出结果，若是还留着顾安生他们反倒有些头痛。
来到小楼的天台上，顾安生点了根烟，手头还拿着一罐啤酒，痛饮了一口。
“呃啊！！！”
“真舒服！！！”
呢喃出声后，少年就盯着往来的车辆发呆。
小楼建立在一条不算偏僻的路上，街边也有不少商铺正在营业，瞅了会稀疏的人流，顾安生跟着摸出口袋里的手机。
阳光下，手机破碎的屏幕上映照出少年的脸庞，手机的整体还是完好的，只有显示屏碎的像是经历了人间惨剧。
“唉！苏老头的技术也是可以的，碎成渣都能复原，也太过分了吧！！”
嘴上虽然数落着，可少年还是滑开了屏幕，低头盯着上面那张清丽的面庞。
手机是跟着顾安生一起回来的，不过在经历了爆炸和一系列非人的对待后，早就碎成数块躺在他的大腿内侧。
一路上顾安生都有意保护着手机，即便是和赵星源交战的那晚他也用铁丝加白布将手机绑在身上。
这也不是顾安生有念旧的习惯，他只是单纯的想着，既然自己是被抹去了存在，那么就算原本的世界还有资料被保留，也不是自己能找到的了。
这时少年滑到相册里仅有的一张全家福，里面站着温覃、温葛、方朔、方芸以及某位温姓的中年男人，而他则站在边上，似是对这种事情感到无聊。
瞅了眼自己那张欠揍的表情，顾安生嘀咕道：“老爹这么多年没揍过我，也真是父子情深！”
说着他的指尖被裂缝划破一条口子，不一会血迹倒流又恢复原本的肉色。
顾安生不由想起当时苏吾曾问过他是否修复原样，可自己却莫名来了句，“破了的就挺好。”
一时间少年表情有些呆滞，紧跟着就吼了句。
“好！好个屁啊！！！”
喊完这句话他就无力的瘫在天台的边缘，整个人也没了精气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