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根本没有发现梦弥子消失了半个时辰,他无意间打了个盹,醒过来的时候看着梦弥子还在原处,便安心了。
次日天亮,梦弥子随着众弟子继续赶路,大概过去一个时辰,终于到达星脊仙山。
只是自她醒来之后,一路上都能听到耳畔响起的厮杀之声,声音忽近忽远,她无法辨别声音是来自身周,还是来自脑海。这些声音不乱惊扰她的元神,她甚至能感觉体内元神的异动,像是快要从长久的昏睡中醒来。
原本的星脊仙山已经感受不到一丝仙气,三两步的距离就有魔气飞过,影玄护在君洛洛和梦弥子前头,来一个打走一个,反应极快,镇定自若。
梦弥子将无光剑举在手中,能感受到它越来越强烈的召唤。
莫非是此地魔气太重,连无光剑都紧张起来?
君洛洛倒是比较安心,毕竟影玄护着她。
随着众人接近魔族余孽所在之地,身周飘来飘去的魔气越来越多,到了自顾不暇的地步,梦弥子和君洛洛各自挥剑反击。紧张之余,君洛洛突然察觉到什么:“弥子,不对啊,这些魔气怎么不吃你了?”
若是换作曾经,所有的魔气都应该冲着她来,如今只有偶尔的几团会冲向她,却都是攻击她,而不是吃她。
梦弥子喊道:“我也不知道,先逃过这劫再想!”
冲在最前头的胤澄忽然发号施令:“边打边走,魔气越来越多,根本打不完,停在原处不是办法。”
他一声令下,众人便加快步伐向前进。可影玄在混乱中不知去了哪里,君洛洛忙着寻找,站在原地忘记跟上队伍。
“快走。”梦弥子拉上君洛洛的手,带着她前进。
片刻之后,影玄再次出现在君洛洛的视线中,他快步跑向君洛洛,君洛洛方舒了口气:“你没事就好,刚才去哪了?”
影玄神色游离,顿了顿道:“……没去哪里,被魔气缠着而已。”
行进之中,梦弥子问了句:“你们能不能听到奇怪的声音?就好像有很多人在附近厮杀。”
君洛洛急促道:“怎么不能,所有人都在和魔气缠斗。”
梦弥子没再说什么:不对,根本不是和魔气缠斗的声音,她听到的声音比这可怖得多。
一行人在抵抗之中前进。
远远的,能看到魔族余孽驻扎之地,按照先前的计划,少部分御剑较快的弟子先徒步走到入口处吸引注意,剩下的人全部绕到后方突袭。
而梦弥子因为无光剑的关系,成了那个少部分御剑较快的弟子。她跟在前面三位弟子身后,一步步向入口处走去。
可令她愈发在意的还是环绕在耳畔的哭喊声。
一直走,莫回头——
空中骤然响起男子的声音,想分辨传自哪里,却只剩枯叶沙沙作响。
梦弥子定了定心神,却发现自己又被困在阵法里,呼喊道:“陈勾上尊,是你吗?昨晚到底有没有帮我破开元神外的结界,我怎么现在整个人都怪怪的?”
无人应答。
一直走,莫回头——
仿若游丝的轻笑后又响起相同的话,如同星辰碎裂的清美音色,在这么不合时宜的氛围下,变得窒息诡异,还夹带着那么丝妩媚。
半饷,不见任何异动。来时的路一点点消失,梦弥子不得不继续向前走。鼻中陡然闻到芳香,这香清甜冰凉,闻之倍感舒爽,产生丝丝凉意游走在四肢百脉间的感觉,让人不忍抗拒。梦弥子顿感不妙,抬袖屏住呼吸。
气氛凝固,安静异常,似乎巨大的风浪等待着滴水的落下。
‘沙沙’声又响,荒地之上一颗殷红的果子落到梦弥子跟前。
吃了它——
梦弥子心底一突,眉眼一愣,便像着魔似地,缓缓蹲下身子去捡那颗果子……
……
因着战术需要,众人在梦弥子一行人出发后便向后方绕去,谁都没有发现她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消失了。
守在阵营内的魔族余孽发现前方有仙人攻来,调走一些守卫。
胤澄见准这个时机,施令道:“对方人数不多,就是现在,随我出发,一举将他们全部拿下!”
众人应声而下。
君洛洛本已鼓足气势追去,蓦地就被影玄抓住手腕。
影玄的手微微颤抖,他神色焦灼:“……我撒谎了,方才我没有被魔气缠着,是师父又来找我,他说他不打算问梦弥子事情,他要杀梦弥子,我们快去救梦弥子,再晚就来不及了!”
君洛洛惊恐的瞳孔放大,容不得思索,大声呼道:“快回去!”
二人用最快的速度向入口处冲去,可魔族余孽和弟子们的打斗已起,他们在途中还不得不同冲过来的魔族余孽厮杀。
忽而淡紫色的光芒亮起在他们面前,瞬间将前方的几个魔族余孽一击致命。
晨曦伸手,飞出去的折扇在空中再次旋会他的手中,被他牢牢抓住。而下一刻,那折扇便横在影玄脖子上,他嗓音森森道:“带我去找梦弥子。”
晨曦心底慌得不行,怎么找都找不到梦弥子,跑来君洛洛这,就听到如此消息。
陈勾先前几次救梦弥子都是假象,陈勾疯起来,根本没有章法!
浓浓的杀意从白玉石面具后透出,君洛洛吓得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一个字,这个戴面具的人便会杀了影玄。
陈勾不仅将要杀梦弥子的事告诉影玄,就连布阵的确切位置也告诉了他,影玄很快就带着晨曦找到阵法的入口处。
晨曦救人心切,将影玄从身前推出去,转身便向阵法内走去。
“诶,这位公子,你这急匆匆的要去哪?”陈勾就如一道邪云般出现在晨曦面前,堪堪拦住前进的路。
晨曦没好气道:“滚开!”
他这一声,令陈勾的面色骤变,放肆而轻狂的笑声蓦然从他口中爆发出来:“哈哈哈哈——弥槐生!今日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落语,一道符纸冲向晨曦,晨曦旋即侧身躲避。
符纸滑过白玉石面具,竟是将它划成两截,伴着几缕头发落到地上。
晨曦再次将折扇横在面前,眸色凌凌:“君洛洛,影玄,你们快去救弥子,我拖住陈勾。”
君洛洛和影玄赶忙绕过他们两个人冲入阵法中,陈勾竟然没有制止,手中变幻出一叠符纸,嘴角微微上扬:“你可知我是多想要你死,九尾狐族灭绝后,我去那片尸地里找了很多次,我一个个地翻找,可是就是没有你!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偏偏漏了你。”
晨曦根本没闲工夫在这里和陈勾聊天,指尖凝气将灵力至于扇面,不断向着陈勾挥舞。
陈勾挥出符纸将迎面而来的灵气一一击散。他幻步移到晨曦身旁,出手抓住他握着扇子的左手:“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时隔三百年,你又回到仙界,还送我梦弥子这个大礼,让我找到当年的通魔人。”
“是谁?”晨曦的右手突然变幻出佩剑,刺向陈勾。
陈勾旋即松手,后退着踏上佩剑,将手中的符纸全全抛入空中。
七张符纸打着旋围上晨曦,晨曦欲冲出去,不断击打符纸,可它们就像铜墙铁壁般,凝固在空中。晨曦心里生出丝丝惊慌,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九尾狐,单打独斗不是陈勾的对手。
陈勾忽而旋出手中另一把佩剑,对着牢笼中的晨曦,阴森道:“可惜,你就要死了,知道通魔人是谁又有何用?这就叫做因果报应,当年你害我娘时,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杀你娘的不是我!”晨曦喘着气,他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摇着头苍凉道:“你就是个疯子……”
“住口!若不是你在大殿上当着黎州那老贱人的面说那些话,他会杀了我娘?”陈勾那样控诉一般的尖泣犹如九天惊雷:“她何错之有?不过是为了求得一味药救我爹,她已经被判打二十戒鞭关入无尽池,你还要落井下石。呵,我就算杀你百遍千遍都不解心头之恨。”
落语,陈勾挥舞击出手中佩剑,直直冲向无处可逃的晨曦,晨曦将折扇挡在面前。
极力抵抗猛冲而来的剑,陈勾又不停施加灵力在上面,剑上的力道便越来越大,晨曦的脚下已踩出深坑。
喀嚓。
扇子的玉骨上道道裂痕蔓延,倏然碎开在晨曦面前,而下一刻,那把佩剑便刺穿了他的胸膛,顷刻间将心脉挑断。
晨曦忽然觉得眼前变得猩红一片,就好似来到当年尸横遍野的陌前丘,心口都跟着促疼起来,猛然跪倒在陈勾面前。
疼,疼得好比筋骨尽断,连跪着的力气都失去,扑倒在地。
意识模糊的晨曦心生害怕,恳求着陈勾:“不要伤害兰生……”
陈勾死死地看着晨曦,眼中浮起深浓的恨意:“想看她吗?我带你去。”
他尖锐的指甲,抠入晨曦的皮肉,拖着无法动弹的他向阵法内走去,所过之处,留下可怖骇人的长长血痕……
先一步进入阵法内的影玄没走几步便痛呼一声,整个人倏然倒在地上,痛苦挣扎。
君洛洛慌忙放下手中佩剑,不知如何是好地扶着影玄:“你怎么了?”
“手……手……”影玄忍着剧痛将袖子扯开,原本毫无痕迹的修学印发着刺目白光,白光正沿着影玄的经脉一点点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的肌肤裂开赤红血痕,鲜活跳动的肌理,里头又渗出如冰晶般的白霜,把将将裂开的肌肤冻住,堪堪形成一条条不可愈合的血口子。
影玄被这样细密的疼痛折磨地唇齿颤抖,喘气愈发沉重:“是师父的修学印发作了……是我背叛了他,带你们来阵法里……”
君洛洛从未见过如此恶毒的修学印,想要用术法去制止它,可几番动用灵力,毫无作用。她慌了,眼眶里泪水打旋:“我去求陈勾,他一定有办法阻止修学印发作。”
“别去,先去救梦弥子,不然我这罪就白遭了。”影玄已经痛得无法从地上站起来,却还挤出最后一点力气,将君洛洛向前推了推,呼喊道:“快去啊!”
君洛洛没了办法,向前冲去。
不远处的梦弥子静静躺在地上,君洛洛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待来到梦弥子身旁后,却有些惊了,眼前的人,似是梦弥子,却又不似。
她指尖捏着一粒红色的果子,苍白的脸已经完全褪去先前的稚嫩,双眼紧闭,面带凛色,有种褪去时间痕迹的端华凝重。源自灵魂深处的威慑感浮在绝世容貌上,纵是沉睡,也让时间芳华尽失。
君洛洛试探着:“弥子?你是弥子吗?”
梦弥子感觉自己一直躺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沉睡,虚无的空间,苍白孤寂一片,光阴不晓,沉默百年。
冬了春至。
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回前世,劫她今生。她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无处可逃。黑暗之中,那么多人的目光极亮,他们愤怒着、咆哮着,到处都是还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血腥味。
他们是谁?为何都恨极了她……
一声惨烈的嘶鸣声划破长空,在白泽陨落的同时,她仿佛听到破碎的哭声,也听到心脏跌坠的声音。
雨水冲刷着空荡荡的断崖,她趴在崖边,想要呼喊却又失声,臂膀不停颤抖。
……
她回头看着那群人,心里空洞洞的,冷风仿佛都化成了刀子,打在身上,钝钝的痛意泛遍四肢百骸。
“醒醒,快醒醒。”君洛洛的嗓音幽幽传来。
“快救救陌前丘——”梦弥子猛然从梦中惊醒,方才她说了什么?救救陌前丘?她为何要说这个?
君洛洛见梦弥子醒来,依旧不太确定:“……你、是梦弥子吗?”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梦弥子感觉自己的身子愈发轻盈起来,可脑中却愈发昏沉,总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非常重要的事。
一股奇怪的力量盘旋在梦弥子的胸腔,她想要去克制它,那股力量却在开口的说话的瞬间冲了出来。她的嗓音空荡荡的:“我这是怎么了,心口好痛。”
梦弥子垂眸手中捏着的红色果子,隐隐约约想起来方才在吞下果子的前一刻,胸口亦是这般促疼,才让她昏了过去。
难道是这股力量制止了她?
思索的须臾,君洛洛惊恐的瞳孔愈发放大,她仰面倒落在地上,撑着自己步步后退。
梦弥子从君洛洛乌黑的眸子里,看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九尾狐。她惊恐着,悲痛着。它也惊恐着,悲痛着……
“你别过来!”君洛洛一声呵斥。
九尾狐收回原形,变为梦弥子的模样,定定站在君洛洛面前。
君洛洛当真是怕急了,她认识这么久的梦弥子,居然是九尾狐,无怪她的元神外会有结界,无怪所有的魔气都围着她,她一定是当年的通魔人!
梦弥子感觉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是那般强烈,她怎么会是九尾狐?事情纷乱让她理不清,可内心如此强烈的悲痛让她渐渐猜到,白无晔瞒了她一个惊天秘密:
为何素不相识的弥槐生会视她为亲人。
为何她的元神外有结界,就连奁生镜都照不出她原形。
为何她出生的那日刚好是九尾狐灭族,白泽陨落之日。
为何梦华所写之书上,处处透着弥江吟对她的重视,希望用她的存在,安慰弥江吟的仙灵。
……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她就是弥兰生,背负着九尾狐族血海深仇的弥兰生。
原来,晨曦知道,白无晔也知道。这两个对她最重要的人,骗了她三百年。
梦弥子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头,想阻止眼泪流下来。
昏黄。
冷漠。
蓦然一道撕心裂肺之嗓传来——
“弥子——快逃——”
晨曦远远看到梦弥子变回弥兰生的模样,心底的恐惧尤为得放大,一切都是陈勾算计好的。
梦弥子循声看去,陈勾拖曳着满身是血的晨曦一步步走来,充满杀意的眸子盯上梦弥子,狠狠道:“弥兰生,你居然没有吃下毒果,元神还醒了过来。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我帮你破开结界,找到元神。”
“快放开晨曦!”梦弥子惊呼着,旋即抽出手中无光剑,挥舞起剑术击向陈勾。
可梦弥子只是元神苏醒,灵丹之外还有一道结界,无法运用体内的上古灵力,根本不是陈勾的对手。
多番进攻,梦弥子竟是连陈勾的衣服都碰不到,她就像是个气急败坏之人,疯狂挥舞无光剑攻击,而陈勾只是微微侧身躲闪。
忽而,陈勾觉得有些腻烦了,两指夹着张符纸,发出森森笑声:“我本打算留你一命,用来吓唬那个通魔人,可是没想到你灵丹上还有一道白无晔布下的结界,既然我无法破开结界让你想起曾经的事,你对我来说就是个弃子。弃子,便留不得了。”
陈勾忽而将手中的符纸推了出去:“今日,你便和弥槐生一起死在这星脊仙山!”
符纸闪着白光变大,化作一面铁壁直逼梦弥子,梦弥子惊慌后退,蓦然驻足,竟是来到梦中的断崖边上。
“求求你,放过弥子……”晨曦从被鲜血浸染的衣袖中伸出两条苍白的胳膊,啃入泥地,带着动弹不得的身躯,一寸一寸向前爬。
梦弥子前进一步是铁壁,后退一步是断崖,她被困在原地不得动弹,看着一点点向她靠近的晨曦,眼泪毫无过程地滚滚落下。
……难以、置信。
他的心脉都断了,还想要救她。
陈勾手中执剑一步步靠近梦弥子,梦弥子无再是害怕,恐惧与绝望让她不停摇头看着晨曦:晨曦,谢谢你,谢谢你来白泽灵池找我,谢谢你前世今生都这么护着我……
因为强烈的疼痛,晨曦的全身都在颤抖,散乱的黑发披散在身后,是从未有过的衰败狼狈,身后,是道很长很长的拖曳血痕。
无声的静默,君洛洛的猫着腰,同样一步步靠近陈勾,手中不知何时握着把短刀。
晨曦爬到陈勾脚边,泥血模糊的手抓上华丽的衣角,他微动的唇角轻轻吐字:“放过她……”
却然而,被陈勾狠狠踹了一脚,从断崖滚落,撞在不远处的岩石上,再次呛出口鲜血。他知道他快死了,可纵使这样,他也想拼尽最后一口力去挽救这个可怕的定局。
他静默地从岩石旁翻转回身子,再度向前,自言自语着:“放过弥子……”
“求求你。”
“放了她。”
“放过弥子。”
一声又一声,他就这么玩笑似的再次被陈勾踢了下去。
梦弥子的视线愈发模糊,水雾蒙上眼睫:“晨曦,不要再求他了……”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制止他让支离破碎的身子再次受创。
晨曦咆哮出声:“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你要的是我的命,不是她!”扯破的音嗓带起胸口翻滚热意,他的眼泪随之毫无过程的坠了下来,融入泥地。
冰珠一样的话语滑出陈勾淡薄的唇角:“看着最重要的人死在你面前,比杀了你更让我解恨。”
“陈勾,我杀了你!”君洛洛忽然挥起手中短刀,直直刺向陈勾。
可陈勾的反应极快,伸手便握上君洛洛手腕,狠狠道:“你若还想影玄活命,就乖乖在这里看着!”
他将君洛洛扔到地上,冷冷哼笑一声。手中的佩剑上缓缓聚集起巨大而可怖的仙气。
那架势,分明是要将梦弥子一击致命。
——白无晔,你在哪里?为何不来救我们。
梦弥子缓缓闭上眼,她听到晨曦的痛呼响彻整个星脊仙山。她真的好想逃,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看着那把佩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血腥味旋即冲上脑,她竭尽余力地看着晨曦,像是诀别般,身子微微一震,仰面跌入无底的深渊……
“兰生——”
晨曦终于竭尽余力喊出她的名字。
不,不会的……兰生不会死,她才将将想起世上还有个槐生,她不可以离开他,若是兰生不在了,槐生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晨曦的眼睛像干涸的井,怎么也流不下泪。入骨绝症,病入膏肓,愤恨到了极致,悲痛到了极致。
厮杀声席卷,凄烈的笑声,吞噬其中。
然而陈勾又怎肯放过梦弥子,御剑追下悬崖,他要想办法将梦弥子控制在自己手中,再去对付白无晔。
在梦弥子心脉被刺穿之后,溪芸山四处逃窜的魔气像是失了目标,纷纷收回结界内,众人结印之下,结界暂时稳定下来。
白无晔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他没有等到君掌世发号施令,便往星脊仙山的方向赶:究竟是怎么了,魔气为何突然四溢,又为何突然安静下来。难道是魔族余孽察觉了梦弥子,现在又安全了?不行,必须亲自去证实,光盯着水镜没用。
星脊仙山靠近永荒,离九重仙山着实太远,白无晔一时之间动用太多灵力,加之灵丹上原有的裂口,御剑速度比之前还慢了些。
落日余晖之中,白泽踏着云彩奔来,它惊恐的眼瞳对视上白无晔,白无晔翻身而上,白泽带着他奔向星脊仙山。
就连白泽都来向他求助,白无晔着实按奈不住,取下龙鳞玉呼唤晨曦,可是他看不到晨曦身在何处,时辰一个接一个过去,路程过半,晨曦也始终没有出现。
出事了。
整晚奔波,白泽带着白无晔于次日清晨赶到星脊仙山,想来昨日一战九重仙山弟子获胜,整个仙山上已感知不到魔气。
清晨的星脊仙山,淡淡的仙气从山脚缭绕而上,给整座山蒙上了神秘的轻纱。柔软的阳光洒在古木间,郁郁葱葱的绿深深浅浅。
一只灵兽从草木从中探出,带起悉悉索索的声响。不一会儿,几十只形态各异的灵兽从绿色中显现身影,轻巧如精灵,或者飘渺无形,或者虎头麟爪,一个个看似零散地站着,却给白泽空出了一条笔直通往山顶的道路。
白泽对空嘶鸣,快步跑向山顶,白无晔便是跑在它前头。
忽而血腥味浓郁,白无晔垂眸,足尖踩着一条撕裂的绿色衣条,一道骇人的血痕从衣条处延伸至山顶。
他握紧手中佩剑,沿着血痕前进。
这究竟是流了多少血,才会留下如此浓黑惨烈的痕迹。血迹延伸至断崖边便断了,白无晔望着断崖底无数的尖刺般的岩石,竟站立不稳身子,向后退了一步。他细细颤抖的手,取下龙鳞玉,用极慢的速度放到嘴边吹响。
寂静无声的呼唤响彻崖底。
半晌,无人应答。
草丛悉动,君洛洛从后方跌爬滚跑而来,扑通跪在白无晔身后:“上神,快救救影玄!”
白无晔惊慌转身,急问道:“梦弥子呢?”
君洛洛顾不得那么多了,拽上白无晔的手,将他拖到树林里躺着休息的影玄身旁。
影玄的一条手臂都是裂口,脸上呈现毫无血色的苍白。
君洛洛哭泣着:“影玄身上的修学印发作了,我阻止不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活活痛死。”
影玄咳嗽了声,吃力道:“陈勾疯了,他杀了你的影卫……我命硬,死不了,你快去救梦弥子,她被陈勾刺了一剑,自己跳下了断崖。”
白无晔连话都没回一句,踏上佩剑便往断崖下飞去,他错了,大错特错,陈勾对晨曦的恨,会让他去动手报复梦弥子,他竟然没有亲自陪着他们!
君洛洛见白无晔头也不回就离开,气急大呼:“白无晔,你回来!你为何不先替影玄止住修学印!”
她听着影玄隐忍痛苦的声音,泪水便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哽咽着:“影玄,你忍忍,再忍忍,我们等白无晔回来。”
星脊仙山断崖底离永荒很近,放眼望去前方都是杂草和枯木。白无晔一遍遍绕走在嶙峋的岩石和杂草枯木之间,不停用灵力去感知周围的一切。
可是漫眼荒草,空敻无人,哪里都没有她。
暮色不知何时再次降落,白无晔依旧在那片不大的荒地上寻找,没有一丝离开的意思,留下的脚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弥子,你身负重伤,还能去哪里,快回来。
他的薄唇紧抿,面无血色。
——快回来,别吓我。
心底的恐惧一点一滴积累,他愈发害怕起来。
“找谁呢?”陈勾阴沉沉的嗓音蓦然响起。
白无晔旋即转身,抽出手中佩剑,双眸透着凶狠的杀意,紧紧盯着陈勾,一言不发。
看着反应如此剧烈的白无晔,陈勾更欢了:“别找了,你找不到的。”
话音落,白无晔竟已幻步移到陈勾身前,手中的佩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陈勾没有一丝害怕的意思,低沉的语声带着深深的自嘲:“上神要杀我,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我当真是害怕极了,所以不得不找点法子自保。”
白无晔张了张嘴,却发现喉间有极苦涩的东西,令他说不出一个字。
陈勾面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怎么,你想问我梦弥子在哪里?”陈勾抬手,轻轻将横在脖子旁的佩剑移开,冷冷道:“跪下,跪下我就告诉你。”
见白无晔无动于衷,陈勾再次提醒他:“这是你欠我的,跪下。”
良久。
白无晔将佩剑收回剑鞘,像是祈求最后一丝希望般,缓缓地,双膝跪地。他低着头,微阖的睫毛盖住了眸色,那张俊逸孤冷的脸庞上毫无表情可言。
可是陈勾仍不满足,狠狠道:“磕头。”
白无晔深深地俯下首去,背上受到陈勾的一股仙气推动,便毫无招架地,重重地叩在冰冷的尖石上,瞬间便有鲜血流下,流入眼中,模糊了视线。
“哈哈哈哈——”
陈勾疯了似地狂笑,这样凄厉的笑声,似是在宣泄积压多年的怒气,星脊仙山这一仗,他打得太开心了,几百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也不知笑了多久,笑累了。陈勾看着依旧跪在面前的白无晔,冷哼一声,睥睨道:“将我娘关入无尽池,这个仇我永远记得。我自知术法不及你,也杀不死你。可我有办法,折磨你。”
他将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永荒之地,笑了笑道:“梦弥子被我扔到永荒,你是上神之身,永远都别想进去。”
陈勾一步步靠近白无晔:“我的话说完了,仇也报了,上神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见白无晔无动于衷,陈勾又道:“哦,我差点忘了,千百年来只有符咒术能打开通往永荒的路,我若是死在这里,我养的那些黑衣人都会替我去永荒践踏弥兰生。”
陈勾盯着白无晔看了会,缓缓打了个哈气:“时辰不早咯,你不想走,我可急着要回去教训一下那不懂事的徒儿。”
语罢,便消失在白无晔的视野范围内。
跪在地上的白无晔呼吸愈发急促,深邃的双眸里流露冰寒,他试着开口去呼唤——
“弥……子……”
怖沙哑的嗓音,混着从心肺涌上来的血水,终于在同一时间从他的双唇之间逃了出来。
忽而有一粒透亮的东西落到乱石之上,散开冰冷荒芜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