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兰生轻轻靠近,用术法敛去自己的气息,听着屋内人的对话。
第二个响起的声音令人难以忘却,弥兰生之前听过,是陆湘儿的。那声音道:“你到底是为了自己的位置,还是为了我?”
“白谪那厮心中何曾有过你,你连沁柠的替代品都不如,也只有我,才是真心疼你。”
“封印魔魇在即,你再忍耐忍耐,白谪还有活着的价值,等一切安定之后,再想法子杀了他也不迟。”
“忍?我一刻都忍不了了,每每看到你,我……”
屋内传出令人作呕的唇齿缠绵声,弥兰生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发出声响,她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正当她转身之际,听到了更为震惊的事。
陆湘儿似乎阻止了君临天,抱怨着:“你是嫌弄出一个白尘夜还不够?我们不能再有孩子,光是瞒一个白尘夜,我这些年受的苦够还不够嘛?”
君临天抱怨声起:“那还不是我一直用术法掩盖白尘夜的元神,无人知晓,就连白尘夜自己都不知道。别怕,若是再有个女儿,真身还不得是与你一般的凤凰。”
“你起开。”片刻后,陆湘儿又说着:“白谪死后,九重仙山的尊首之位,你必须传给白尘夜,我为他铺路这么多年,你若是还想着那个君掌世,我就跟你急。”
听到此,弥兰生的身子都在颤抖,九重仙山,亦或是整个仙界最厉害的两个人要杀白谪,他们瞒天过海,颠倒黑白。没人斗得过他们,如今她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们一定会杀了她。
弥兰生害怕极了,不慎漏出一丝气息。
屋内的君临天旋即警惕一句:“谁?”
他快速冲出门,弥兰生转了个身到房子拐角处,安静听着君临天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心提到嗓子眼。
“怎么会有魔气经过的痕迹。”君临天在即将拐弯的前一刻,竟调转身子去寻魔气。
弥兰生深呼一口气,趁着这个机会慌忙踏着云彩离去,她要赶紧回陌前丘告诉爹这件事,再让爹连手白谪对付君临天和陆湘儿。
在弥兰生离开后没多久,陆湘儿也从屋内出来,她比君临天谨慎,仔仔细细绕着屋子检查,在拐角处的缝隙中寻到一缕纯白的狐狸毛。
她将这根白色的毛拿捏在白刃般的指尖,眼底升起冷冷杀意:“留不得了。”
回到涿光峰的水阁后,陆湘儿吹起翠玉笛,须臾之间,白尘夜从无虞峰赶来。
白尘夜问道:“娘用法器召唤我,有何紧急之事?”
陆湘儿已坐到水榭之中,一拂衣袖道:“方才出了什么事?我怎看见尊首行色匆匆。”
“是魔魇的伏矢魄逃走了,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正想着去帮忙。”白尘夜见陆湘儿面色不佳,又安慰道:“娘莫慌,陈年上尊之前就想过万一魔魇伏矢魄逃走,荒岩山和九重仙山之间早已布下一个天罗地网般的阵法,魔魇伏矢魄无处可逃,最终只能冲入九重仙山,陈年上尊早已准备好的牢笼之中。”
“陈年倒也算老奸巨猾。”陆湘儿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尘儿,娘需要你办一件事,现在就去告诉陈年,无尽海一战的缘由。”
白尘夜有些犹豫:“此刻?陈年上尊此刻应当在阵法处等着魔魇伏矢魄,我去同他说这件事,会扰乱他心神……”
陆湘儿言语断然干脆:“就是此刻。”
“是。”白尘夜觉得陆湘儿做这件事,应该有她的原因,虽然心中带着疑问,还是赶往阵法尽头。
陈年将阵法尽头放置在九重仙山的卜天坛。
偌大的平台,七根白玉石柱高耸入云,正中是一个奇怪的阵法图形,陈年站在阵中双手交叉叠空在胸前,深邃平静的眼睛盯着前方的魔魇伏矢魄。
“哼,还想逃。”陈年冷哼一声,屈身前倾,右脚在地上画出柔和的弧形,左脚跟上踏起消失在空中。
忽而,他已出现在结界上空,脚下是巨大的黑色阵法,如网张开。墨汁般的线飞快地包裹住结界,每根黑线上写满流光溢彩的符咒,网开始渐渐缩小……
“陈年上尊。”
忽而的一道音嗓,让陈年暂时停下动作,看向白尘夜:“你怎么过来了?快且让开,结界收缩会误伤于你。”
白尘夜道:“娘托我定要将一些话转告于你。”
“有什么话非要在这个时候说?”陈年见魔魇伏矢魄一时半会也逃不出结界,便收了手,怔怔道:“罢了,既然是陆湘儿之言,定是有其原因,你快说。”
白尘夜恭敬作揖:“关于无尽海一战,仙界始终在疑惑为何魔魇会突然攻打,实则是有缘由。娘的影卫,曾无意之间看到陈勾给上玄传信,告诉魔族,伏矢魄被关在无尽海。”
陈年显然是急了:“此事事关重大,你这般胡言乱语会受仙法惩治。”
“其实我也不愿相信,可后来娘让我看了影卫的水镜,陈勾确实做了此事。在你调理身子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劝他放下仇恨,可是他听不进去,黎州上仙死后,他的怨气丝毫未减。”
对于陈勾的性子,陈年心中有数。白尘夜言之凿凿,没必要拿这么严重的事开玩笑,再加上陈勾始终认为无尽海要承担看守之失罪,他去跫砺这件事,定是真的。
仙界那么多弟子仙逝在无尽海,若是让他们知道此一战是因陈勾所起,陈勾纵是万死,也难脱其咎。
陈年已经失去南仟容,不能再失去陈勾,更不能让整个陈族为天下诟病。他的脸上有了一丝害怕:“突然将事情告诉我,是需要我做什么事?我定当尽力为之,也请你们将此事瞒住。”
白尘夜也没有要为难陈年的意思,面露同情道:“你放心,娘只是让我将此事告诉你,我们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毕竟也关系到整个九重仙山的威望,不会对外人透露半分。”
陈年忽然意识到,这是被陆湘儿抓住把柄了:“陈年,一定会将陆湘儿的话谨记在心。”
“既然我已将事情转告于你,就不多打扰,上尊尽快将魔魇伏矢魄收回结界内。”白尘夜说完便转身离开。
陈年猛然用拳头垂着自己的胸口,悲愤得说不出半个字。
良久之后,他才从这样的情绪之后走出来,继续收缩脚下的结界,最终变为一根黑线消失。
仙气猛然倒流回掌中,陈年往后退了半步稳住,看着眼前竟空无一物,脸色如死水一般。
魔魇伏矢魄不知何时逃走了。
陌前丘。
弥兰生几乎是从流云上摔到了陌前丘,她踉踉跄跄往正厅跑,不慎撞上从里面走出来弥槐生。
“兰生,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弥槐生将她扶稳了。
可弥兰生依旧在细细颤抖,她知道不能将此事告诉槐生,依槐生的性子定会惹出更多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弥兰生的额头冒着细密汗珠,她微微摇着头,意思是让槐生不要再问,她的嗓音中带着丝沙哑与颤抖:“爹呢?”
“爹得知魔魇的伏矢魄从荒岩山逃出,去了九重仙山。”弥槐生依旧担心眼前的弥兰生,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不是去九极给白无晔庆祝生辰吗?是他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算账。”
弥槐生转身就要走,弥兰生慌忙抓住他:“别去,与他无关。”
“那你倒是说啊,到底怎么一回事?你向来不会慌张成这样,你要把我急死吗?”
“我……我去酿酒园子里休息会,歇歇就好。”弥兰生松开束缚弥槐生的手,像是失了魂般往后方走,还喃喃道:“等爹回来了……再来告诉我。”
“兰生,你真的不要紧吗?”弥槐生依旧担心,却见弥兰生摆摆手,意思是不要去打扰她,不由得无奈了句:“哎,自从遇到白无晔,整个人都变了,果然情字难写,我还是过个几百年再找媳妇吧。”
酿果子酒的花园在陌前丘比较隐蔽之处,弥兰生独自一人来到这里,背靠着土台,脑中混乱得很:
原来白尘夜和白无晔半分血缘关系都没有,而那位君临天下的尊首,有着那样丑恶的嘴脸。
陆湘儿想杀白谪,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如今的陈族是恨透了弥族,仅凭白谪和爹人,怎是君临天和陆湘儿的对手?
难道一切都是算计好的?陆湘儿一直在筹备着杀白谪。
或许从弥槐生在无尽池被迷晕起,陆湘儿的计划便开始了。只要陈勾认定南仟容的死一半归咎于弥槐生,陈族和弥族就会产生隔阂。
即便我与白无晔结婚又如何,我们被九重仙山其他三大族孤立了,陆湘儿早已胜券在握。
当真是可怕至极。
原来那时候在无尽池将弥槐生弄晕,帮着黎州上仙复仇的,是陆湘儿。
弥兰生深深呼吸:不行,既然老天给了我机会得知秘密,我一定要告诉爹和白谪上尊,一定要想法子逃过此劫。
忽而有幽幽香气飘来,弥兰生觉得这香味似曾相识,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须臾之后,便没了意识。
陆湘儿收回手中箜篌,飘然落下。
“当初见你,只觉得你模样生得灵动,不该嫁给白无晔。”陆湘儿用指尖抬起弥兰生的下巴,打量着她:“你却不听劝,还是要嫁给了白无晔,一个即将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可怜子,值得你这般?”
陆湘儿将弥兰生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她从纱袖之中伸出手,那白皙的手掌之上竟漂浮着装有魔魇伏矢魄的结界球,她长长睫毛之下的眸色愈发冰冷:“弥兰生,路是你自己选的,从今往后,就和白无晔做一对苦命鸳鸯吧。”
最后一个‘吧’字轻飘飘落下,陆湘儿极为凶狠地将魔魇的伏矢魄打入弥兰生的灵丹。
昏迷之中的弥兰生缱绻在地上,搂着自己丹田的位置,眉头紧皱,痛苦万分。
“对不起……”陆湘儿看着地上痛得打滚的弥兰生,留下最后的歉意,缓缓倒退,离开了陌前丘。
弥兰生无声痛呼,看到自己奔跑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无数次睁开眼,依旧漆黑。强烈的无助、近乎绝望的悲伤,包裹着她,无处可逃。
喘气越来越急促,每口都倒抽入心肺,刺痛着、撕裂着。怎样才肯停下奔跑,干哑的喉咙焦灼,她想要呼唤,可是——
没有人会来破开这黑暗。
诡异云蠕动着遮掩太阳,昏黄黯淡中隐约透着淅沥冬雨。雨水带着深冬凛凛凉意,从屋檐上坠落下来,滴落润入深棕泥土。
在陆湘儿离开后没多久,陆霜儿从藏身处跑出来,她试着帮弥兰生取出魔魇的伏矢魄,可一旦她施加术法在灵丹上,弥兰生便更痛苦了。
“怎么会这样,没办法和灵丹分开。”陆霜儿再次凝气。
弥兰生再次无声痛呼,被汗水浸湿的黑发贴在渗白的脸上。
体内的灵丹险些被陆霜儿的灵力震碎,陆霜儿不敢再尝试。她变幻出一把琵琶,用相逆的音律让弥兰生缓缓醒来。
弥兰生从昏黑之中醒来,浑身疼得好比筋骨尽断,连爬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喘息着,眼珠转动看到身旁蹲着一位从未见过的女子,开口,虚弱问道:“……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是弥兰生。”陆霜儿神色不佳,那张美得有些妖冶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之色:“陆湘儿疯了,她把魔魇的伏矢魄打入了你的灵丹,我想帮你取出来,可是没有成功。”
“你说什么……”弥兰生勉强将手放到丹田附近,用灵力感知了一下,努力睁大的双眼慢慢变得湿润。
陆霜儿安慰道:“你别急,肯定有法子拿出来。”
“取出灵丹么?那样我便死了,连仙逝都不算。”弥兰生真的好想破口大骂,想将长戟刺入陆湘儿的身子。
可重重打击之下,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在失去,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你走。”
“你好好休息会,现在除了我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千万要忍住,我会替陆湘儿做的事负责,乖乖留在陌前丘,等我想到办法回来找你。”陆霜儿生怕自己出来久了被陆湘儿察觉,莫可奈何丢下弥兰生,往九重仙山的方向赶去。
弥兰生躺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轻声痛呼:“陆湘儿,你为何要这般害我——啊——”
“啊——”
“啊——”
一阵又一阵的痛呼,嗓音凄厉,寻不到突破口。
而这凄厉的呼唤声,与九重仙山悠悠响起的钟鼓声遥相呼应。
君临天召集众人在大殿紧急商议此事,白无晔方从荒岩山匆匆赶回,便再次匆匆去了大殿。
大殿之中的人,各个面色凝重,却是各有所思。君临天为了安抚众人情绪,先开了口:“眼下情势还没有坏到哪里去,我用水镜盯着跫砺那边,并无丝毫动静,魔魇应当还不知道伏矢魄已经逃出之事。”
君掌世问道:“尊首的意思是,此番魔魇伏矢魄出逃,并非是魔魇所为。”
白无晔站到大殿正中,对着君临天作揖道:“尊首,先前我察觉到荒岩山异动,在第一时间到荒岩山盘查,据两位守门弟子所言,他们是突然中了招昏过去,并没有魔族入侵。后来我也进入结界中查看,确实没有任何其他魔气来过的痕迹。”
君掌世舒了口气:“如此说来真不是魔族所为。”
白无晔犹豫了下,又道:“虽没有魔族来过的痕迹,却……有奇怪的灵力残留。”
白谪追问:“是何种灵力?”
“恕我无能,查不出来,是从未见过的痕迹。”白无晔微微蹙眉回忆:“但我能肯定,是仙非魔。”
“怎么会这样。”
“是啊。难道是仙人放走了魔魇的伏矢魄?”
“这下问题可就大了。”
……
众人窃窃私语,白尘夜也站到大殿正中:“方才我因担心陈年上尊,去卜天台相助,当时魔魇伏矢魄还在结界内。结果陈年上尊道收缩结界时会误伤我,令我离开。我离开后没多久,便传来魔魇伏矢魄再次逃走的消息。”
陈年略慌,换作曾经,他是心中坦荡不怕闲言碎语,如今又把柄在他人之手,他没法冷静,慌忙解释:“我若是想放走魔魇伏矢魄,又何必在荒岩山与九重仙山之间布下阵法,如此大费周章。”
“所以此人必定不是陈年上尊。”白尘夜心底淡淡一笑。
君临天道:“自然不会是陈年上尊,只是这放走魔魇伏矢魄之人,是仙界中人,实在令人心慌。”
始终在旁听着的陆湘儿,明白了如今的局面,有意提醒道:“如今重要的,不仅是找到这位通魔人,更是如何防备魔魇,魔魇还没有拿到伏矢魄,但必定很快就会有所动作,仙界需在此之前作出决断。”
陆湘儿无意之间,将放走魔魇伏矢魄之人,定义为通魔人,竟无人察觉,众人心底默许接受了。
“是啊,无论那人通魔人有何居心,我们如今最要防备的是魔魇。”白谪问道陆湘儿:“湘儿,你是不是有想法了?”
陆湘儿道:“既然如今魔魇伏矢魄已经不在我们手上,也无需藏着掖着,索性放出假消息,告诉魔族魔魇伏矢魄就在溪芸山,将他引来后封印在溪芸山。”
君临天思索片刻,道:“确实是个好法子,不过魔魇身边的上玄谨慎得很,他一定不会让魔魇轻易中计。所以我们不仅要放出假消息,还要做出严防死守的模样。”
“光是如此,还不足以让上玄相信,更不能有足够把握,是上玄相信在先,还是魔魇找到伏矢魄在先。”陆湘儿将目光落到始终没有说话的弥江吟身上:“仙界还需派出一位上尊,亲自去跫砺告诉上玄。”
陈年道:“此事不妥,万一上玄出手伤害仙界上尊,是仙界的损失。”陈年心中更怕的是,前去的上尊会无意间知晓陈勾之前的通魔之举。
君临天顺着陆湘儿的目光看去,领会了她的意思:“弥江吟上尊可以去一趟跫砺,只要带上白泽,上玄应当不会冒险出手。”
“这……”陈年依旧觉得不妥当。
陆湘儿看向陈年,笑了笑:“陈年上尊可是有别的想法?”
陈年心底一促,蓦然害怕面前的陆湘儿,便改了口:“没有。”
白谪道:“弥江吟贵为仙界上尊,去跫砺之事,还需他本人同意。”
弥江吟已然知晓自己逃不过这个任务,毕竟如今仙界大敌将至,他去诱敌是最为合适不过:“弥江吟定不会负仙界所托,让魔族相信伏矢魄就在溪芸山。”
困扰仙界多年的魔魇,就让九重仙山的上尊们来封印,也算是完成九重上神的遗愿了。
大殿商议之后,众人各自分配到任务,忙碌起来。陆湘儿回到涿光峰时,涿光峰上的积雪已有一尺厚。
前去水榭的路上,多了些凌乱的脚印,陆湘儿以了然的眼神轻轻扫过,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向水阁走去。
弥兰生趁着大殿商议之时,再次来到九重仙山,她手中拿着长戟在水榭尽头。
两个人各自怀着浓浓杀意,一步步互相靠近。
末了,弥兰生挥舞出手中长戟,指在陆湘儿心口。
“你杀不了我。”陆湘儿停下步伐,竟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弥兰生:“我曾以为你挺聪明的,竟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把魔魇伏矢魄打入我的灵丹。”弥兰生的身上依旧虚得很,尽力握着沉重的长戟,可仍有显而易见的颤抖。
陆湘儿笑了:“因为你通魔,你该死。”
“我没有!”
“你大可去伸冤,现在整个仙界都在找魔魇的伏矢魄,若是让他们知晓,无论你有没有通魔,都是死路一条。弥兰生,你该清楚,只有你死,魔魇的伏矢魄才能随着你灵丹一起消散。”
陆湘儿忽而挥起纱袖,轻轻将弥兰生的长戟打飞,警告道:“我从不杀人,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别逼我动手。”
巨力冲击之下,弥兰生步步后退,她用手中长戟狠狠垂地才勉强停下。
躲在水榭之后的陆霜儿在此时冲了出来,挡在弥兰生面前:“长姐,快收手吧,别让自己走上不归路。”
陆湘儿露出无辜的神色:“我让你去陌前丘告诉弥兰生她体内有魔魇伏矢魄之事,可没让你把她带过来。”
“你唤她长姐……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弥兰生再次挥起长戟,陆霜儿不得不转身躲避,退到陆湘儿那一侧。
陆霜儿慌忙解释:“弥兰生,你听我说,我是自己来陌前丘找你,和陆湘儿没有半分关系。”
为什么,为什么她每次去挽回事情,陆湘儿都能轻轻将局面扭转,将她也拖下水。
弥兰生不禁冷嘲:“……呵,别在这里假惺惺。”
陆湘儿有些不耐烦了:“既然是来送死,就别那么多废话。”
弥兰生心中大约已经猜到陆湘儿为何如此对她,狠狠质问道:“你要杀我,难道就因为我偷听到你和君临天的谈话,知道了你和君临天的苟且之事,知道了白尘夜是君临天所出!”
“不错。”陆湘儿意外地答应的很快,而下一刻,她已经出现在弥兰生面前,从纱袖中伸出一只手托起弥兰生的下巴,长长的指甲、冰凉的手指,慢慢划过弥兰生的下颚,她轻轻地:“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住手!”
玄青色剑影直冲而来,陆湘儿为躲避剑影,快速后退了几步。
原来白尘夜也躲在水榭中,是陆霜儿将他带了过来,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让他知晓,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事。
他挡在弥兰生身前,咆哮道:“快不快走!”
弥兰生被白尘夜这架势惊吓道,也明白无法同陆湘儿和解,自己更不是她的对手,旋即踏着云彩逃离。
在弥兰生离开后,白尘夜双眼已瞪得通红,不知是羞耻还是愤怒,咬牙一字一字质问着陆湘儿:“弥兰生所言,是否属实?”
“句句属实,否则我为何要杀她?”陆湘儿不以为然。
她方才看到雪地上脚印时,便已心中有数,决定在此刻将此事告诉白尘夜,毕竟封魔在即,之后就要动手杀白谪,白尘夜早晚是要知道真相。
“我、不、信。”白尘夜一字一顿,他害怕极了,想着眼前或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娘一定是累了,早些休息。”白尘夜开始自欺欺人人,他将青光剑收回,想要走过长长的水廊回无虞峰。
谁料陆湘儿却对着他的后背凌空一掌,白尘夜感觉丹田处的什么东西碎裂,吐出口鲜血。
凄红映白雪。
他的元神外怎么会有结界……他惊恐看着地上那口血,整个人天旋地转。
陆湘儿手中变幻出一把小小的奁生镜:“你再看看自己,元神究竟是龙,还是虎?”
奁生镜的镜面上被湖水映照出光亮,刺入白尘夜的眼睛。偌大的恐惧袭上脑,他旋即闭眼,一掌打飞奁生镜。
奁生镜‘咚’声坠入冰湖。
白尘夜这才敢睁开眼睛,而他的眼中浮起深浓的苍凉之意,死死看着面前的陆湘儿,踉踉跄跄后退。
一步又一步,好似他如履薄冰的一生。
陆湘儿将目光从湖面上收回:“看或是不看,事实就摆在面前。我早就同你说过,君掌世构不成威胁,再等到白谪身死,陌前丘失助,白无晔算个什么东西。尊首之位必须是你囊中之物,如此一来我们才能高枕无忧。”
“我根本不要当尊首,我是白谪之子,我不信……我不信……”
突如其来的泪水遮住他探究的目光,心也在这时候痛起来,好像有什么刺入了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的身子如同冻住般,猛然翻到下去……
凄白的雪地上,有着从白无晔眼角滚落的滚烫泪水,融化散开荒芜的温度。
“白尘夜!白尘夜!”陆霜儿尝试摇醒晕过去的白尘夜,对着身后的陆湘儿,呵斥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陆湘儿淡淡道:“他终归是要知晓,早些也好,封印魔魇之后便能恢复过来,与我并肩作战。”
九极。
白无晔在溪芸山忙完,到了宵禁才回九极,扑面而来的是淡淡花香。他落在院落中,关顾四周的土都被翻了一遍。再往前,游廊上整整齐齐排放着嫣红朵朵的盆花,冬日里实属少见,而原本的那些白色幔帐都对方在角落,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窗花。
是弥兰生给他准备的生辰惊喜。
白无晔唇角微微上扬,走到石桌旁,看到旁边还夹着个简易的灶台,只是没有生火,桌上放着生面,想来是弥兰生要和他一起煮面条吃。
可惜他回来晚了,九重仙山已经宵禁,他只能明日去陌前丘道歉。
陌前丘。
弥槐生趴在栏杆上等着弥江吟:“兰生说等爹回来了再去找她,可是老爹啊,你去一趟九重仙山怎么去了这么久,再不回来,娘也该担心了。”
弥槐生看着愈发黑的夜色,心中愈发觉得不妥:“不行,兰生到现在没出酒园子,我还是去看看她,给她送些吃的也好。”
他转身看着依旧坐在凳上的竹邱雪:“娘,你在这里等爹,我去看看兰生。”
弥槐生从桌上拿了碗饭,又夹了几块肉,往后房走去:“九尾狐怎么能一天不吃肉呢,有损修为。娘还纵着兰生一个人静静,还不如我这个当兄长的疼爱。”
落雪后的园子走着有些湿滑,弥槐生小心翼翼端着手中饭碗,遥遥便看到依旧蹲在角落的弥兰生,轻声试探道:“兰生?安静完了吗?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
没有回应。
弥槐生小心翼翼靠近,缓缓蹲下身子,像是哄小孩子般,在自己的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个陶响球,摇了摇发出沙沙的声音,递到弥兰生面前:“这个给你,是我上回去城中刚买的玩意。”
依旧没有回应。
弥槐生不禁挠了挠头,心想着怎么越来越难哄了。索性将饭碗放到地上,用两根筷子敲打着碗,哼唱起歌: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
……
歌声之中,弥兰生缓缓抬起头,不是该哭还是笑:“你唱这个做什么?我还没出嫁呢。”
“嘿嘿,肯说话了。”弥槐生甩掉手中两根筷子,脸上洋溢出融化人心的暖暖笑意:“兰生,我们不闹脾气了,跟我回去吃饭。”
弥槐生见弥兰生要去拿面前的那碗饭,先一步抢了过去:“这碗冷了,不能吃。”
弥兰生没了办法,扶着土台站起身子,涿光峰一趟回来之后,她的打击太大,行动之间都有些不受控住。
弥槐生见弥兰生这个模样,便扶着她向膳房走,娘还等在那里,爹尚未回陌前丘,他不能再让事情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