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便皱了眉头。“怎么没有标点符号？”
“印刷书籍从来不断句，买书之人可以自行断句。”李主事解释道。
“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我讲的这些虽然只是白话，但这铅字如此密集，任谁看都会头疼。以后昌国印刷厂印刷的书籍全部要加上标点。”沈方见印刷厂有铅笔，便将印刷好的纸张摊在工作台上，在纸张上面写了逗号、句号、L型的双引号、顿号、惊叹号、问号、书名号等标点符号。并将这些标点符号的用法讲解了一遍。
“要按我的意思，这书籍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印刷才方便书写数字和各种公式，这竖排版用来看文字尚可，用来讲理科实在困难。不过，考虑到大周读书人早已习惯竖版书，暂时便按你们现在的印刷方式来印刷，十六列，每列四十行。但是我有两个要求，一是要加上标点符号，另外一个要求，不同的语境或意思要分段，每段前面空两个字。现在的铅字已经足够多了，适当的间隔可以让人看起来舒服一点。”
“另外，这铅字印刷不比雕版印刷，需要印刷体才能方便雕刻，我们的铸字工也不用闲着，多做几种铅活字字体备用，比如颜体、柳体、欧体，甚至可以在印刷体的横细竖粗基础之上，加以改良，笔画一般粗细，末端的装饰部分也取消，形成细黑体或粗黑体；也可以将黑体的弯角圆润一些，成为幼圆体；还有就是将印刷体适度拉长，使其更加挺拔，形成仿宋体。”
“什么是仿宋体？”李主事好奇地问道。
沈方无意中说漏了嘴，便随口搪塞道，“这印刷体以宋州之雕版最为精致，横细竖粗，点、撇、捺、钩等笔画有尖端，当地刻匠为了抵抗刻版磨损，加粗了印刷体的竖线和笔画的端点，所以被称为宋体。而仿宋体，则是在宋体结构的基础之上，横竖粗细均匀，并使用了楷书笔画，清秀挺拔，字体瘦长。”
李主事也是博闻强识之人，他仔细想了想，也想不起宋州有什么有名的刻匠，但二公子实非常人，或许在一些偏远乡村的刻匠，别人并不知晓，但二公子却无意中得知。
为了说明这些字体的特点，沈方又在白纸之上用黑体、幼圆、宋体、仿宋四种字体分别写下“昌国沈氏”四个字，这四个字，点、撇、捺、钩俱全，四种字体的特点显示地很清楚。
李主事既然被安排主持昌国印刷厂，自然粗通文墨，对印刷之道也颇为精通，如今见到沈方举手之间便创造了四种风格迥异的字体，如何不让他叹为观止。
王寿光、王可儿二人早就习惯了沈方的种种不可思议的天赋，倒也没有太在意。况且这宋体早在昌国技术学院成立庆典时，便由沈方用来书写条幅。
沈方拿起已经干透的印张，仔细看了良久，“李主事，我看在这一块刻板的中间，可以雕刻一些纹路，同时设置可以放入铅活字的空位，用来印刷书名、卷别及页数，将这印好的纸张一对折，无论翻到哪一页，便可以知道页码和所处的卷别，用来检索和查找都颇方便。”
沈方所言只是后世书籍常见的技巧，在雕版印刷中也常见到，只是这铅活字印刷刚起用，许多细节地方，制版工人也没有想到，沈方只稍微提醒，李主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声称是。
“印完这些科普读物，就印些蒙学读物，印上几十万册，只要大周想要学习的蒙童都可以免费获得，沈氏集团的所有职工，也要求背诵里面的内容。”
“此乃利国利民，使我沈氏集团繁荣兴旺的大事，只是这蒙学读物学习哪些内容？《论语》、《孟子》似乎又稍难一些。”王寿光喜道。
“当然是三百千了，”沈方笑道，此时百家姓、千字文已经流传，但三字经却要到二百年后才由王应麟编制出来，沈方穿越后，金人、蒙人都不可能南下，二百年后是否会有王应麟都两说，三字经总不能因为自己而中断，干脆就提前写出来，将后世三字经中的内容减掉宋代之后的历史部分即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三字经》是何人所著？”
“我随后将历史、天文、地理、道德以及一些民间传说，三字一句编成一书，由可儿写注释，就由我二人合著，如何？！”
“啊！我可不会！”王可儿听到沈方让她注解一部还未问世的书，吓得赶紧摇头。
“没事，我讲给你，你用自己的语言解释清楚就好，这是写给儿童看的，越简单越好。”
王可儿涨红脸，又想答应，又担心做不好。
“可儿，这可是方儿给你创造的绝佳机会啊。”王寿光提醒道。王寿光已明白沈方的用意所在，沈方将这蒙学读物免费赠阅后，必将收获无数士人的推崇，这本书读的人越多，便有更多的人知道沈方和王可儿的名字。一旦沈方登基为帝，王可儿以注解蒙学读物的身份，也将得到臣民的尊重和爱戴。但此时，王寿光提到这是绝佳机会，一般人，包括李主事在内只会认为是扬名立万的机会。
在王寿光的提醒之下，王可儿瞬间明白了沈方的用意，她看了沈方一眼，点头应允。
“李主事，这昌国印刷厂看似盈利不多，但其意义却很重大，可儿既然选择你当厂长，你便好好钻研一番，如何能提高印刷的效率，如何能印制更多、更好的书籍。至于钱财方面，你不用担心，让你挑重担便不会亏待你，我做主，你的月钱按匠首的月例发放。”
王府主事和沈府主事的月钱都是五十贯，沈方一口气给李主事涨了三倍月钱，李主事欣喜万分，赶紧感谢沈方、王寿光、王可儿三人。
~~~~~~
昌国乐器厂就在昌国印刷厂的隔壁，负责此处事务的王寿光府另一名刘姓主事不知从哪里听说，李主事因办事漂亮涨了月钱，赶紧早早地在印刷厂门口垂手伺候，等待沈方等人视察昌国乐器厂。
沈方等人一边讨论着未来的印书计划，一边往门口走，见到刘主事也没有意外，都是很熟悉的家仆，因为粗通文墨，又有眼色才会提拔为府中主事，若是一点眼色也没有，但有些意外了。
刘主事向三人请安之后，便前面带路，不一会儿，沈方等人便在昌国乐器厂的大厂房里看到几架大钢琴。
十几名琴师，四五十名工匠在钢琴旁边垂手而立，他们多是钱塘、仁和两县人士，在杭州讨生活，王寿光、沈家二公子乃是近些杭州城内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物，王寿光被誉为当代鲁班，已是杭州首富；而沈方则是埋在土里数天还能死而复生的传奇人物。这些琴师、工匠见到沈方三人进来之后，都睁大眼睛仔细观看，似乎要看看沈方等人是否有三头六臂。
沈方习惯了别人对他的好奇，对这些工人的目光并不在意，径直坐在钢琴前的一个圆凳之上，然后将手指按下，准确地击打到中央C之上。
清澈纯净的钢琴声响起，沈方有些失神，他没有想到这昌国钢琴厂造的第一批钢琴的音色便如此的纯正，和前世在VR中弹奏的钢琴几乎分不出优劣。漫长的星际漫游，让沈方喜欢上音乐，在希望号飞船上，自然不会放置一台笨重的钢琴，但超逼真的VR技术不仅能让他在VR环境中看到名贵的三角钢琴，还能听到纯正的声音，感受到弹钢琴时的力度。
眼前这几架钢琴是根据沈方用铅笔所绘制的原型图制造出来的，沈方虽然画艺惊人，但仅凭一张原型图，和十二平均律的理论，这些很少接触宫商角徵羽五音之外的琴师便能把钢琴造出来，这让他十分吃惊。
根据十二平均律，只要第一个音准确，后面的音便不会差很多，沈方很快地弹了一个八度，发现与想象中并无差别，便放下心来。
献给爱丽丝是沈方前世在VR中弹奏最多的钢琴曲，根据VR系统评测，他的得分高达99分，属于发烧友的级别，虽然已经有快半年没有弹奏此曲，但第一个音刚按下，沈方便有了十足的信心。一首美妙的钢琴曲便在这个空旷的工厂车间响起，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已经停止，他们没有想到世上还有如此美妙的音乐，如此美妙的乐器。
一曲终了，余音在厂房中萦绕。
“这钢琴真不错。”沈方赞叹道。
沈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倒把他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花痴一般的王可儿，和那些似乎已经疯狂了的乐师，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没办法，想要低调，但是实力不允许啊！沈方充满恶趣地想起前世一个冷笑话。
“二公子，此曲叫什么名字？”
“献给可儿小娘子。”
王可儿一听，知道沈方是拿她寻开心，但还是很幸福。
“可儿，这首曲子你听懂了？”
“没有，但是我听出来，你这首曲子里面有西湖泛舟、云栖竹径，还有珞珈山竹林之上的海涛之声，海鸥在海船周围翱翔，夕阳将余晖洒到普陀庵的屋顶，将整片屋檐染成金黄色。”
沈方鼓掌笑道，“可儿，如果这都不算懂，那世上便无钟子期了。”
一名乐师见沈方待人和善，又精通音律，音通心声，必是值得信赖和交往之人，便鼓起勇气说道，“二公子，可否将此曲教授给小人。”
“当然可以，乐曲本身就是让人弹奏的，只是想和我学琴不难，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名乐师不知道沈方还有什么需要他们来完成的任务，但到了此刻也不方便退缩，“二公子请讲，小人一定竭尽所能。”
“你们这些乐师帮我推广一种新的乐谱，这乐谱可不是前些日子你们学会的简谱，而是五线谱，这五线谱有高音谱表和低音谱表，上面可以标记双手弹奏的音阶，只有用五线谱才能将钢琴谱更加准确地记载下来。你们的任务是将各种古曲改造成钢琴可以弹奏的曲谱。”
十几名乐师半是兴奋、半是忐忑地围了上来，他们以前学过琴谱、琵琶谱，仓促之间如何能学会这五线谱。可是当他们看到沈方在上下各五条线上所画的各种蝌蚪一样的标记后，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种记谱方法简便易学，比琴谱、琵琶谱容易许多。
沈方只用了十几分钟便将献给爱丽丝的钢琴谱画了下来，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对照着钢琴谱一段一段地弹奏，王可儿见沈方弹得极为流畅，便要求由她来弹，结果，就算是盯着琴键和曲谱，她还是弹错了许多音，更不要提曲谱中的轻重稳急了。
王可儿悻悻地站起身来，“刘主事，搬一架钢琴回府上，我不信学不会弹钢琴！”
“遵命！”刘主事赶紧答应。
沈方见乐师们大都学会了如何识谱，如何弹奏，便让乐师们将曲谱各自抄录一张，他手写的这一份曲谱自然要献给这首钢琴曲的女主人“爱丽丝”。
“可儿，印刷厂有事做了。”
“啊？”
“印制一些空白的五线谱，省得用尺子画线，影响速度，还不整齐。”
“现在知道用我的印刷厂了？！”王可儿仍然没有从失落中走出来，不满地说道。
“第一次弹钢琴都是这样，十个手指弹钢琴，将两只手协调起来，需要不断地练习。”沈方知道王可儿要强，正在生闷气，便劝解道。
“可你怎么第一次弹就弹这么好？”
乐师们低着头听这小两口呕气，听到王可儿的问话，他们也竖起了耳朵。
“我～”沈方卡了一会儿，“这钢琴都是我发明的，总得同时编个曲子，这个曲子我私下里在木头做的琴键之上练过很多次了。”
王可儿知道沈方又在胡说，但沈方重生牵扯甚广，她也不好揭穿，只好哀叹自己嫁给一个天才郎君，事事不如他。
“刘主事，你给可儿先送一架钢琴，然后记得再把一架钢琴涂上黑色的油漆，等油漆干透，没有油漆味了，再给可儿送过去，这钢琴不上油漆，便象一个厢柜一般，不好看。”
“我不要黑色的油漆，我要红色的钢琴。”
“那就红色的，记住黑白琴键可不要乱改颜色。”
刘主事连连应承，心中却焦急万分，在印刷厂打探消息之时，他听印刷厂的工人讲，李主事因与二公子应对得体，被特别嘉奖，可是这钢琴之物，他连碰都没碰几下，如何有与二公子应对的机会。
正在他患得患失之际，忽然听沈方说道，“你的月钱～”
刘主事大喜，知道好事来了，赶紧洗耳恭听，不错过沈方讲的每一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