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全发见吴道凝回头看他,便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仍是一言不发,在吴道凝身后坐下了。
许久,吴道凝怕他坐着受冷,便站起走到他身边查看。却见陆全发两只大手按在膝盖上,两眼定定地,正在出神。吴道凝用刀背拍拍他胫,道:“胡人来去飞快,盯紧了前面,莫要分心。”
陆全发浑不觉他走近身旁,惊得一跳,叫声“得令!”,随即黯然道:“白日里,多谢你救我们性命。”
这是他半年来向吴道凝说的第一句好话,吴道凝却似没听见,伸右手按了按他肩,道:“盯紧了,过半个时辰,下去换一个上来。”便坐了回去。
陆全发向着他背影问道:“走到了清水河营,李福来便能有救么?”吴道凝不想诓他,便答道:“我也不知。到了营里,寻个军医将箭头拔出,当能留下命来。只是要他手脚再能活动,怕是难了。”
陆全发唏嘘道:“宁做太平狗,不当乱世人。我们出来当兵,家里这几年就能免了粮租;但若是丢了性命、或是弄成残疾,一家人也只好等着饿死了。”
吴道凝道:“我做这个副尉,又有什么好了?每月这点俸禄,养活母亲倒是足够,要攒一些将来娶妻用,不知要攒到几时去了。”他总觉这些军士粗鲁,故平日里除了操练训斥,并不与他们多话。此时夜静天黑,又想到明日这一路走去、生死殊为难料,他心中苦闷,欲寻一个人来倾诉,也不管这抱怨的话,竟是说与了他平素最瞧不惯的陆全发去听。
陆全发只是叹口气,并不接他话。过了一会儿,他幽幽地道:“吴大人,你说这清水河营,是否已被胡人给占了?”吴道凝一愣,才知他白日里所顾虑的事,其实陆全发也知晓了。却怕众军士都如此想,明日若是军心浮动,他该如何收服。
他想了想,答道:“若是回头,被抓住违抗军令,一样要掉脑袋,还会将你家抄了,全家没入奴籍;我们只管向前,三日之内到了清水河营,即便战死,还能给家里留下一笔抚恤。这笔帐,我给你算清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陆全发怒道:“你莫要看低了我,我虽不听你号令,却不是怕死逃走之人。”吴道凝冷冷地道:“这样最好。”陆全发道:“你放心好了,白日里你没逃命、救了我们;明日若有人想逃,我陆全发第一个将他砍了。”便再不说话。
不觉到了后半夜,陈大有兄弟两个一同上来,要换他们下去。吴道凝心想这两人做事还算稳重,自己也确实乏得厉害,便下坡去睡了。浅浅的梦里,有无数胡人在身后追赶,他纵马飞奔到了一处山崖,再无前路,便向那深深的谷中跃了下去。吴道凝立时便惊醒了,坐起身来,见东边的天色已有些发白。他将众人叫醒,便整装出发。
这一日里,汉军行得小心翼翼,稍有异动,便悄声伏在草中。吴道凝觉出这群军士与往日不同,令行禁止之间,竟如臂使指。一队人马疾行不歇,一日行了一百余里,吴道凝择一处坡上向北望去,隐隐见到一座隆起的土岗,料想便是黑沙岗了。
他传令队伍将剩余的水喝尽了,稍吃些干粮,趁着天黑之前,赶到黑沙岗驻扎。陆全发早早立起,担着李福来,呼喝众军士尽快赶路。
向着那土岗约莫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草渐渐地稀了,地上铺满了细沙。一里开外处赫然就是那岗,山岗四周,尽是黑色的沙地,寸草不生,想必便是因此得名。
吴道凝坐在马上,却见山岗西头两彪人马正在厮杀。他跳下马来,命陈二富牵了、护着李福来寻个遮掩之处藏起,便率着十六个汉军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