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后继无人的大周皇帝,亲自留在宫中教养的晚辈,郭宗训的名字已经在朝臣中狠狠火了一把,民间也逐渐有了他的传说。
要知道,大周时期,可没有一定要传位于养子的惯例,以往郭威虽然重视郭荣,但与其身份相当的人也不少,譬如郭威的外甥李重进、女婿张永德等人,与郭威的关系算起来甚至比郭荣还要亲近一些,如此,觊觎帝位的自然不止一位。但继二王倒台,郭荣自身被封为晋王,岳父符彦卿获封卫王,宗训被接进宫之后,似乎给了大家一个信号:郭荣,目前来看便是郭威选中的继承人。至于各人对此有何反应,那便是暗流涌动了。
对此时的政局,宗训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影影绰绰知道有不少人对父亲继位是十分不甘,暗中做了不少小动作,但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他就无从知晓了。但是此生有了先天优势,他已然住在宫里,郭威处理日常事务之时也常常将他带到身边,能频繁地见到前来觐见的朝臣,任谁也不会刻意去防备一个一岁多的孩子不是吗。借此良机,宗训对朝中众臣相有了自己基本的认知。
文德殿的常客不多,中书令冯道算一个,他学识渊博,睿智机敏,心胸宽广,有一颗爱民之心,但缺少些原则性,他已历经四朝九帝,始终身居高位,在朝野中积威甚重,郭威对他也十分尊重;宣徽南院使向拱是一个,向拱自来便是郭威的心腹,头脑灵活,办事严谨,很受重用;侍卫步军统领韩通亦是郭威极为信任的武将,英勇善战且忠心可嘉,他是前世陈桥兵变后唯一反抗的将领,也因此而死,宗训对他印象很深;户部侍郎、端明殿学士王溥觐见次数不少,他乃是状元出仕,文采斐然,郭威很是欣赏他的才华;郑仁诲是王俊的继任者,以枢密副使之职主持枢密院,虽然手掌大权,却并无桀骜之举,为人端厚谨慎,但风骨傲骨忠心之类的品质就有待商榷了。此外,李毂、范质等文臣也多次得见,李重进、张永德自是不必说,经常觐见,樊爱能、何微也是颇受郭威重视,樊爱能、何微与李重进较为亲近,张永德自成一派。这些人便是大周的权力核心,说他们能左右政局也不为过。反观自己的父亲郭荣,虽然英明神武,既掌管内外兵马事,又担任开封尹,十分繁忙,但他军功未立,贤名不显,实际上还游离在整个核心圈子之外。
郭威对宗训十分疼爱,命人将他安置在离自己最近的宝慈殿,一应日常照顾事宜全部命心腹太监李东升亲自安排,并不假手于后宫诸人,真真是比亲孙子还亲。不过自董德妃逝去后,郭威的身体也大不如前,近日又染了风寒,不想传染给宗训,多日不能召见他,又怕他年小受委屈,便命人将符氏召进宫,专司照看之职,待得自己病愈后再含贻弄孙。
殊不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风寒竟越拖越重,久不见好转,朝臣们避嫌不敢常来探望,生怕被扣一个窥探皇帝病情的大帽子,李重进借着汇报禁军事务之机来过许多次,一副孝顺模样,郭荣忙于开封府杂事,来的次数实在不算多,宗训看在眼里,感觉有些不妥。
这天符氏给他念书听的时候,念的正是通俗易懂的三字经,“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念到这句的时候,宗训来了灵感,眼睛闪闪的望着他娘,跟着念了句“首孝悌”,符氏见他竟然会跟着读,大喜,又教了几遍,宗训就一直念“首孝悌,次见闻”,然后停下来,假装不经意的瘪了瘪嘴,“想爷爷!”符氏安慰道“训儿想爷爷了吗?陛下抱恙在身,咱们没法时时觐见,待得好转,定会召见训儿的!”宗训想了想,又说道“陪爷爷!”符氏摸了摸他的头,其人十分聪慧,一开始虽并没有联想什么,但忽然反应过来,小宗训都能挂念着陪皇帝,但郭荣却一直忙于外事,没有侍奉在身边,这其实是极大的不妥了。一念至此,符氏待将宗训哄睡后,便出宫去见郭荣。
此时郭荣正在书房见心腹曹翰,曹翰进言“主公,今上如今身体不豫,早朝乃停,小人听到了些市井传言,不敢不报。”见郭荣示意他直说,遂接着道:“传言道晋王殿下孝道或缺,不肯伺疾云云…”郭荣怒道“何人毁吾清誉!”曹翰不再多说,垂手在一旁候着。
在这个时代,若被冠上不孝的大帽子,那是要出大问题的,一切都会被否定。郭荣来回踱步,忽道“将王朴请来。”王朴也是状元出身,从澶州就跟着郭荣,现任右拾遗、开封府推官,政治敏锐性十分出众,大局观极强,颇受郭荣重视,遇到重要事务都会与其相商。
王朴与符氏几乎是前后脚进门,郭荣的书房对符氏并不设防,可见他对符氏是真心爱重。
王朴、曹翰向主母行礼,符氏福了福以示回礼,走到郭荣身边,郭荣略显不解地问道“夫人不是在宫中照看训儿,怎的忽然回府,是否有何要事?”符氏摇了摇头,道“无妨,是妾身忽然想到一些事,夫君先处理正事罢。”
郭荣不再追问,与王朴曹翰二人讨论如何应对流言,符氏听了一会,发现原来是一件事,便瞅了个机会说道“夫君,妾身也是为此事回来,今日训儿念叨要陪爷爷…妾身以为,父皇只您一子,外事再重要,也可让曹将军、王先生他们帮着处理,可父皇那里,还需亲身入宫服侍才好,至于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王朴点头道“主母说的有理,如今出现这样的流言,必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幸而发现的早,破解此局也不难,只需按主母所说,大人尽早进宫侍疾便可不攻自破。”
曹翰心想,这样的手段都是本人玩剩下的,其实他来禀告此事,除了真心谏言外,主要意在让郭荣放权与他,没想到郭荣将王朴也召了来。遂道“王先生说的有理,只主公务必要小心提防一人。”
郭荣问“何人?”
“李重进。此人城府极深,在朝中多年,手掌禁军,底蕴深厚,自成派系,又是今上的亲外甥,小人查实过,流言的源头,正是与他交好的何微手下牙校府中的管家。”
众人对曹翰查的如此精准颇感惊奇,称赞了一番。
几人讨论片刻后基本达成共识,郭荣随符氏回宫,府衙诸事由王曹二人打理,王主内,曹主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