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唯以永伤
“李雅赋？”我问强微
“就是……就是……”她犹豫着，吞吞吐吐
“就是那个混蛋，我知道啦。”我说
强微又不开心了，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我不应该提这个的。
“他好像是李雅赋的徒弟。李雅赋教他弹的吉他，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哦，那这张照片能给我吗？”
“呵，他是你男朋友？”她笑着，鄙夷的。
“不是，是我好朋友……你为什么那样笑啊，他很坏吗？”
“和李雅赋在一起有什么好人啊，你离他远一点。照片你拿着吧，不过别让我看见，再让我看到，我就直接烧掉了。”
“哦。”她说这么凶的话的时候都如此从容不迫，大部分的时候她的这张精致立体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浪费了这么帅气的五官了，像画皮一样，好像是精心画上去的，总怕坏了美感，从来不带其他感情，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
这一周里我成了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我真的不会做饭，但是强微教我。基本上这一周的饭还是她自己做的，有时候我学不会她还要重复做好多遍这个饭，做好了以后明明已经很好吃了她却说没胃口不吃了。那为什么还要教我做呢？一个奇怪的女人。
偶尔晚上出去买东西，有一次回来买东西，感觉后面总是有一个男人，心里又惊又恐，最后虽然没什么事情，但是还是心里慎得慌。回来告诉强微，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要我跟她学跆拳道。而且像模像样的从她的箱子里找出了两套跆拳道服，说每天晚上的八点到十点都是练这个的时间。我本来不想学的，可是她说如果我不学就要多呆一周，这一周我是归她支配的。好吧，我卖艺不卖身就从了她了，不过她似乎真的很厉害。我完全想像不出这个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头。看她生龙活虎的劲儿我一点都没发现她需要人照顾，反过来说，这一个星期其实是她在照顾我，因为我什么都不会。
没有事情的时候，我到她的房间里去借她的书架上的那些书，全是古文，那本《庄子》居然是线装的而且竖排，我全部都看不懂。问强微的时候，她竟然能背出来。而且讲的头头是道。我问她多大，她让我猜，我猜18岁，她说是16岁，原来才十六岁而已。只比我大两岁。只比我大两岁怎么可以比我会的多这么多呢？我觉得自己以前得来的“才女”称号完全是糊弄人的，幸好没有拿出来和她炫耀，不然不变成了她的笑柄，成了江湖骗子了。
其实一周过的很快，这一周里我都是围着她在转，她也是围着我在转。这个女人虽说很怪异，有时候看不透又不尽人情，但是她对我其实是很好的，例如我那天回来说好像碰到色狼了，她那一刻眼睛似乎都绿了蹭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在乎的滋味了。我不知道我走了以后会不会想念她。但是我的确要走。我开始为我的不负责任的出走而感到羞愧。我想家了，想柳昊想斯凡想静，我还没有搞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认定了静是对不起我的，我这样是太过鲁莽的，一定要经历了一些事情才会顷刻明白。
一周到来的前一天晚上，我为强微做了一桌子吃的，可是她连看都没看，白天说有事情直到晚上十点才回来。我见她回来又重新回去把饭菜热了一遍，热好了她还是不吃。我敲她的门，她说
“我睡了，明天再说吧。”
“可是，明天我就不在了。我们的约定到期了。”我自己这样说完，觉得用词恨不得当，感觉自己像个契约情人。虽然我没有觉察出她有什么同性恋的倾向，她对我并不暧昧，现在我怀疑了，她根本不是同性恋，那个男人就是她的前男友。她一定是告诉她那个男人说她改喜欢男人了，才吻了我，其实她就是个非常纯粹的女人。
“哦，那你明天走之前把你的房间打扫干净。”
“哦，知道啦。”
我以为我要走了，她会伤感，至少应该在我走之前和我好好的吃一顿饭，不敢奢望她会为我掉眼泪，至少总会有些不舍的吧？在她生命垂危的那段时间，我是她身边的唯一的人，像是大海中漂浮的唯一一棵救命稻草，她不抓也不碰，任凭自己掉下去……或许，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即使潜入水中也能自由自在，不像我，总是沉浸在宠爱里的冒牌公主。我还是要回去。我想告诉柳昊，我很想他，而且，这些日子里我每天都会梦到他，我确信，这就是爱情，我确信，我爱他，我确信，我想要和他一起走一辈子，不是一时昏头樟脑的决定，也不是因为他对我的宠爱，只是因为，我爱上他了。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吗？
强微，她应该不再需要我了吧，当时不肯让我走，只是害怕自己还没有恢复完全，如今她已经完好如初，她有那么多钱不怕找不到人照顾她。如此平庸的一个我，对她来说算的了什么呢？此刻无来由的伤感及留恋也不过是我一个人的单独祭奠而已，毫无意义。
那么好吧，我把几天前已经买好的火车票放在包里，仔细打扫好屋子，认真的看看墙壁和窗台，害怕自己忘记了这一段经历，忘记了自己在一个生命垂危的女人身边度过的这一个月的离奇日子，记住自己是如何在照顾另一个人的时候忘记了自己的伤痛。抬头看看时间，已经一点了。躺在床上，眼泪一滴一滴滴在枕边，昏昏沉沉睡去。
三点钟的时候，我恍惚醒来，听见强微屋里有悉悉索索的哭声，听不清楚。其实自己也根本没有睡沉，声音不大——是不是强微的头碰到了？我想到这里，马上跑到强微的门口，仔细听，她确实在哭，我敲门。
“强微，怎么啦？出什么事啦？”房间里没有声音了，哭声也没有了。
“强微，强微？强微？”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天哪，该不是痛到晕倒了吧！我使劲的开门，发现门是锁着的，然后我用力踹了一脚门还是不开，我边踹边喊“强微，强微你可别晕倒，我半夜找不到人抬你！”，踹的不行，我后退三步，像马尥蹶子一样，坐好预备姿势，用最大的力气冲了过去——
我把强微扑到在了床上，差点没亲到她的嘴。这种距离和姿势，真是太暧昧了。
“你干嘛啊！大半夜的又踢又踹的，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啊？”强微说。
“哎呀呀，我对你有想法，明明是你先吻的我好吧！你大半夜装哭装晕倒引诱我来，你干什么呀！”
强微不说话。我看她的眼睛确实是肿着，估计是真的哭了。我双手扶着床，然后侧着脑袋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看，确定了，是真的哭了。
“你看什么呀？”强微不高兴了，站起来打开门示意我回去。
“那你半夜三更哭什么呀？”我问。“那个什么赋什么雅的男的又欺负你啦？他咋起个那样的名？装的还像个文人似的？”
“哇呜呜……”强微忽然哭起来，咧着嘴，拧着眼睛，放声大哭。我又被震撼了，这个女的不是有精神病吧？唉呀妈呀，精神病杀人不犯法……
正害怕呢，她一下子把我抱住，我感觉，完了，她还是个同性恋，进贼窝了。
可是她只是抱着我。一边抱着一边哭，我以为她要说什么，可是她一直不说，只是哭，只是抽泣，抓着我的手似乎要紧紧的扣紧我的骨头。我才知道强微，这个寒冷的女人其实也需要温暖，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她哭的凄厉感让我感觉仿佛是隔世，我都不记得自己是自己还是她，我能感觉到她内心中有一个无比巨大的空洞，所有的悲欢离合她统统塞进这个无底的空洞，东西塞多了，空洞再也无法愈合。我用双手抱着她，靠在她肩膀上，她也抱着我，还是一直哭一直哭，我小心的看了一下表，已经四点了，她还是在哭。究竟有多少哀痛，可是到这样放肆的程度？究竟有多少荒凉，能让一个人把自己冰冻的如此洞彻，究竟有什么过往，能让一个人如此甘愿于一个人的凄冷生活。我抱着她，像抱着一个谜，放在冷冻室里千年不解的谜。
眼前，是强微的行李。明明是我要走，她的行李怎么也打好了呢？只是，谜。
我不想走了，虽然这个地方让我感到没有依赖感，让我感到寒冷和恐惧，让我感到清冷和距离，但是面前的这个女子却让我如此割舍不下。她比我大了两岁，但是她的心却似乎悬在悬崖边，一个拿自己的命和一个爱过的男人开一个绝对会输的玩笑的女人，一个在半夜痛哭的女人，一个落拓的却满屋摆满全宋笔记的古怪女人，一个让我照顾她却每天教我跆拳道的女人，一个从来脸上没有表情却在深夜的三点无法入睡泪水成诗的女人。我不爱陌生人，但是，我却放不下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可能是她哭太久了我不小心睡着了。睁开眼睛，我还躺在强微的屋子里，我真是太过分了，人家哭那么伤心，我怎么还睡着了呢？看一下表，已经上午十一点了，火车是肯定赶不上了——哦，对了，我昨天决定不走了，留下来陪强微的。可是她去哪了呢？
坐起来，看见床边有一封信，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桌脚边我昨天看到的她的行李也不见了。但是屋子里的东西其实没有少什么。
展开信，还没有读完，眼睛就湿的模糊了所有的视线，抬起头把眼泪倒回去。强微走了，比我先走了。
“筱筱，谢谢你陪我的这段日子，谢谢你对我的照顾，谢谢你在我生命垂危的时候没有离开我。很谢谢你。很谢谢你。
我不太会表达，真的，你对我很重要。
我比你先走了，给你买好了明天的票，估计你今天会睡过头。对了，我受伤那天，在……他打我之前，我一直站在窗边，能看到你回来，看到你站在那条裙子面前徘徊了很久，其实那些钱我就是给你的，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会原封不动的还给我。发票根本没有少，你的帐确实记错了，你把你自己的钱都混在里面还给我了。你还真是迷糊。
我把那条裙子放在了你的箱子里，如果尺码不对，这几天都可以去换，发票也在里面，拿着发票去就行。
这间房子的钥匙在也在那条裙子里，你能看到的。我已经把锁换掉了，不用再担心李雅赋再来。如果不放心，你可以再换一把，我想我不会很快回来。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但是，这里有太多不好的记忆，你走了，它就完全死了。我要去一个可以生的地方，重新来过。可能很快回来，可能永远不回来。
筱筱，你要学会保护自己，这个社会有多险恶，你根本不清楚。对不起我骗了你说你欠我的钱，只是，我太孤单了。真的，孤单太久了，已经不会表达，也不会珍惜了。
抽屉里还有三千块钱，留给你。抽屉没有锁。要装好，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身上带了很多钱，这是常识，要记住。回去好好上学，回去好好和爸妈在一起，回去好好和朋友在一起。不要再跑出来闹了。你不知道，人可以拥有的东西，其实那么少。
吻了你，很抱歉。一直也没有和你解释。我想，你一直在猜我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只是不好意思开口问，是吗？呵呵，你的眼神从来不会骗人，以后会吃亏。答案是，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就自己看吧。我的日记在抽屉里，它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但是我现在选择，把所有的记忆都清空掉，因此还是送给你了。替我保存好。日记旁边还有一张光盘，里面是李斯雅乐队的记录光盘，里面有你的小男朋友，我对他不了解。不要轻易相信他，如果可以，让他远离李斯雅，那个人很危险。
以后不要那么相信陌生人，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我一样对你。
走了。保重。”
这一次，换做我，在A城灿烂明媚的正午阳光里，哭成黑暗降临哭的凄厉惨切。
我小心的把强微给我买的裙子拿好，还想到那一天的情形，那一天我差一点就用了强微的钱买了这条裙子，那一天我差一点就带着她的钱偷偷溜走，那一天我差一点就没有上楼，如果这一切发生了，那么强微于我，只是一个陌路的人而已，我会在几年后听说她的死去，并默默告诉自己，不用再担心她找上门来了，或者她孤单的死在家里，我永远都不从知晓。而她也不会难过，她死在自己最爱的男人手下，只不过因为她从来都不曾眷恋的金钱而已，抛下她逃跑的也不过是个陌路相识的过客，没有什么好留恋或者伤心。她习惯了冰冷独居，习惯了异城孤旅，习惯了冷漠。
她一个人走了，再重新开始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她说，我走了，这里就死了，她要去寻找生。
那么，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死了的房间里，过最后一晚。强微走之前还有我陪她痛哭一晚，而强微走了后的我，却一个人在昏昏暗暗里疯疯癫癫的痴怨，感叹这人生的孤寂与悲切。我才十四岁而已，为什么不能让我平平淡淡的像正常的小学生初中生一样简简单单的长大，非要蒙上我的双眼，走在悬崖之间的独木桥上，以为看不见就不会害怕，其实看不见，却是最恐惧。
繁华都市里，谁会在意谁的生死。强微如果一个人死去在这里，究竟有多久才会被人发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