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儿本来一早就准备出门了,只是走到府门外时,家丁递来一封信,说是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放在了门口石狮子的嘴里,书信用米浆沾着,有些胡乱的样子,像是急匆匆准备的,但面上的‘杨枝露亲启’五个字却写的极为娟秀。
她仔细看了看那字,脑中想了一遍,不记得身边谁的字迹如此,看时候不早,就先收在袖里,踩着马凳上了车去。
心情还是有些忐忑,昨晚那番,自己显得孟浪,不知道待会见了司少侠和小知了姐姐会不会有些尴尬,在车里颠簸几下,不自觉握着袖子,才想起刚刚那封书信,取出来开启。
信上只有短短数十个字,却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安。
车已经走到了半路上,露儿的十个手指不停的掰着,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只是过了不久,终于做了个决定,撩开了前帘,对马夫说了一声,马车便在巷口绕了一圈,转身向城外驶去了。
等她再回城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这会的她全然没有平时端庄的样子,瘫坐在篷里的车板上,眼眶红红的,咬住自己的嘴唇,缓缓让自己平静下来。
在她之前的吩咐下,马夫将车赶得飞快,迅速的朝着客栈驶了过去,当终于停在了客栈门口,她又有些犹豫了,仍然坐在车板上,迟迟没有起来。
幸好,马夫没多久就在帘外汇报了司危让小二留下的话,露儿摇摇头,感觉到有些庆幸,说了‘回府’两字,身子便向后仰去,靠在了车座上。
到了府门口,她仍然在踟躇着,不愿意跨出下车的那一步,似乎是不想面对接下来的事情,若是可以,她现在几乎就想永远待在这车篷里,没人打扰,没那些个烦心事。
但也只能是想想,还是在丫鬟搀扶下离车走向了府里,管家好像早就在院里等着她,一见面行了个礼便上来说道:“少爷让我告诉小姐,他一早到小瀛川养病去了,可能要两个月后才能回来。”
露儿先是闭眼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站在了原地,心里忽然解脱了一般,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在管家丫鬟的叫喊中,瘫坐在了地上。
另一边的司危自然是不知道露儿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没有来客栈接他和小知了,又因为刚刚高澄那些个话,让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靠在椅子上,随意瞟两眼台上的比试。
今日的第一会几乎已经没有了悬念,那个云月欢果然不辱名声,着实有两把刷子。
司危今日还是头一遭知道,原来这个人们口中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竟是使了一把折扇打到了十六名,眼看着就要取得入京的名额。
这把折扇看着极为华丽,绛绢扇面,檀木扇骨,平日里多是官少爷贵公子用来把玩的物件,却在这女子手里成为了让人胆颤的兵器,扇面打开合起,不停变换,在武场之上绕来绕去,随着云月欢优美的身姿,逼得对手节节败退,眨眼间,那对手就已经被打下了台,在观会者的嘘声中,伸手认输了。
司危终于因为台上刚刚精彩的场景而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在他和周边人不住的呐喊声中,第二会也即将开始了。
这会上场的是初试时乙武场的第三名,叫做庞飞尘的,司危和他打过好几次,所以有些印象,抬头又去看了一眼次序榜,发现乙武场的那个第二名没有踪迹,应该是之前便淘汰了,没想到这排第三的,居然站到了十六进八的武场上。
他的对手长相有些不同,一头的黄发,金眉碧眼,像是西边图肆人的模样,司危开始还有些疑惑,这登陵武会,不是只有宣人才可以参加,怎么还有图肆国的人来,朝廷如今允许这样了?
自然没人解答他的疑惑,他也懒得真去问身边站着的小吏,静静的看着已经开始的比试。
他知道庞飞尘的实力,所以这会的好奇心全都放在了那个图肆人的身上,他也想看看这西边小国的武功究竟和大宣的差异在何处。
只见图肆人手握一柄弯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和庞飞尘互相试探了几个回合,便激烈的打斗了起来,台上乒哩乓啷的阵阵作响,一长枪,一弯刀屡屡交接,火花四溢,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色彩。
“终究图肆人还是略逊一筹啊。”
司危眼看台上的局势向着一边倒,正起身活动手脚准备下面的第三会,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不禁转头看去。
说这话的人正是司危接下来的对手,那个两袖鼓鼓的唐紫,她个头不高,脸上又满是青涩,两个小辫扎着,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
这会唐紫见司危转头看向她,露齿一笑,歪了歪头,抱拳道:“司少侠,接下来就是我们俩的对决了。”
瞧着她那无害的笑容,司危心中嘀咕着,这么个小人儿,这叫自己一会要怎么动手。
似乎是看出了司危的想法,唐紫欸了一声道:“既然是武会,就是要分个胜负的,少侠一会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司危傻笑一声,觉得这姑娘还挺可爱的,说道:“我自然是要拼全力的,也希望姑娘能使出自己全部的本事来。”
他心里没有担心自己会输,毕竟这个小姑娘在她的武场出来时,只是个第六的名次,卓一凡那样的高手也没能比试过自己,更何况眼前这个黄毛丫头,他现在就是有些担心,一会万一把她打哭了,她的父母会不会从青门山上下来向自己讨个说法。
脑中的想法逐渐偏离了武会这件正事,不过话说回来,他今日一早开始,或者说从昨晚开始,心思就已经不在这件事上了。
不过,真打起来,司危还是发现,自己有些低估了对手,能从大宣各地上万人里脱颖而出,进了登陵的,本就是百里挑一了,这会又进到十六名里,定然不是一般人的。
唐紫这姑娘从那开始的锣声响的一刻,脸上的青涩瞬间消退了不少,似乎突然成熟了一般,袖中的细针随着双手拉出残影的动作,从各个方向,以不同的速度飞了过来。
纵使司危有穿枝走蝶这般飘逸的轻功,仍然好几回觉得险之又险,暗暗抚了下跳动的心。
一边躲避着不知会从哪里过来的细针,一边屡屡用小刃刺向对方,司危的脑中还一边想着一件事情,卓一凡的剑气,威力十足又速度极快,但自己用那招幻化树林的真气挡了,能这样的必要原因,当然得是自己的内力比对手的深厚,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那招究竟是只能挡住对方的真气招式,还是也能挡住实在的兵器攻击。
之前没有机会去试验,但是他总觉得恐怕是不行的,首先时间太短,眨眼一瞬间的事情,其次,他在悟出招式的同时就发现了,幻化出来的树林,并不是无孔不入的,树木之间留着太多的缝隙,那些缝隙里,其实就是自己发出的真气没有遮盖住的地方,虽然并不大,但若是对方就循着这样的地方攻击自己,那十有八九能成。
对于真气招式,他有信心,只要对方的内力不比自己强,由于真气扩散的特殊性,是定然会被挡住的,但实在的兵器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如今对面这个姑娘所使的细针。
不过既然想到这里了,司危还是决定一试,对手不是伶舟兰台那样的人,自己有失误的机会。
躲过几道细针的攻击,司危转身一跃,跳到了不远处,两手张开,十指并拢。
台下看过那场比试的人都欢呼起来,他们知道就在片刻后,台上即将出现一片让人神往的幻象树林来。
没让观会者等上太久,司危内力聚在双手上,轻喝了一声,两道绿光冲掌而出,在武场中间形成了一片海市蜃楼般的树林景象,武场周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中。
细针发出嗖嗖的声响,撞到了那片幻象之上,只是一瞬间,幻象消失,几根细针落地的声音传到人们的耳中,唐紫也目瞪口呆,她听说过这招,但是却没有想到自己那细如尘丝的暗器,居然还能被这样挡住。
呼喊声再起,人们兴奋的讨论着刚刚所见到的景象,以及在那景象出现的短短一瞬间,感觉到的大地气息。西边那酒楼三层上面传来非常响亮的一声喊,正是高澄发出的,他今日终于亲眼看到了这招式,忍不住要为司少侠喝彩几声。
和其他人不同,司危苦笑着摇摇头,这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原本的猜测是对的,即使真气挡住了大部分细针,缝隙里还是穿过了一两根,钉在了他的肩膀上。
青门山上的暗器,以毒辣险恶著称,自然这是世间的偏见,毕竟暗器这种东西,让许多武林中人不屑,觉得过于小人行径,但是青门山用毒,这肯定是真的,暗器这种东西,要么打人要害,以细小之力破敌气脉,要么用毒,阴中取胜,让对手防不胜防。
不过武会早已规定,不限兵器,不限打法,但是肯定是不能用毒的,所以司危并不用担心自己肩膀上的那两根针有后续的威力,而且在那幻象中被真气影响,细针微微偏离了方向,中的位置也并不是气脉穴门。
司危有些失望,自己还是过于自信了,这两根针要是沾了毒,虽然以自己的内力,并不能短时间内影响自己,让自己输在了这场,但也必然会有一定的危险,自己又不是百毒不侵的神仙身体。
但让他更加觉得失望的地方是,他越发的觉得,如果没有办法填补幻化真气里的缝隙,这招在以后的使用中,会形同鸡肋。
看着唐紫丫头不住叹气的模样,司危居然有些害怕她会像卓一凡那样认输,一个轻功飞到了她面前,指着自己肩膀说道:“打中了我两根,青门山的暗器,果然名不虚传。”
唐紫听他这一说,两眼睁大,喜悦的神情跃然脸上,吐了吐舌头,对司危微笑一下,便又摆出了攻击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