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东风重霄九万尺,霜降白昼日落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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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寺的戒室不大,摆设也很简洁。正中央是一幅大大的“禅”字,书法苍然有力,浑厚磅礴,落款写着“金沙老僧释法海”。左右挂着一副对联:“常有欲以观其窍,应无住而生其心。”
法缘跪坐于室中的莲花蒲席,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捏着紫毫,在案几上漫不经心地上下滑动着。
宴安推门时,法缘赶紧坐直身子,头也摆正许多,眼睛盯着宣纸,俨然一丝不苟的作派。
“别装了,师弟,是我。”宴安瞧他假眉三道的样子,又无奈又好笑,他忍住了笑意,指着墙上的对联摇首道:“师弟,你回头望望,墙上的对联。”
法缘侧过身子,瞧了瞧,疑惑道:“这对联有什么问题吗?”
“这对联之意,讲的就是那个禅字。我来问你,知道什么叫禅吗?”宴安问道。
法缘不解地摇摇头。
“别胡思乱想就是禅,你,就是欲念太多,心静不下来。心不静则烦恼生,烦恼一多,就会办糊涂事。”想着今后法缘要跟着自己,宴安想趁机叮嘱他两句,省得他在今后多惹些出事端。
法缘一听,想必是师兄为人师表的毛病又犯了,便嘟着嘴,埋怨道:“师兄,我是因你被罚,你不来好生安慰就罢了,还来这里揶揄我,我可不想听你的大道理,这《心戒》还剩下四百五十遍,你得帮我一起抄。”
宴安一时语塞,他顾左右而言他道:“总之心不静,办不了大事。”
“现在抄《心戒》就是我的大事,不把它抄完,我就出不了禅门,出不了禅门,我的心就静不下来。”法缘起身,强行拉宴安,压着他的肩膀,跪坐下来,将沾好墨汁的毛笔,塞在了宴安的手里。
眼前这个师弟又在犯倔,倘若就此纵容,今后出去行动,恐会肆意妄为,可不能娇惯了他的性子,于是宴安斥道:“真是满嘴谬语!”但很快话锋一转,“我可以帮你抄《心戒》,只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师兄,我可是被你连累的,你还跟我讨价还价?”法缘睁大眼睛辩驳道。
“被罚的是你,你若不从,我就爱莫能助了。”说着,宴安放下紫毫,起身就准备往房门走去。
法缘一脸无奈,忙叫住了宴安,不快道:“你赢了,说吧,什么问题?”
宴安心中暗自窃喜,这招以其之道还治彼身,总算是能压住这小子的犟脾气,他转过身来,一脸严肃道:“知道这戒室的来历吗?”
法缘仍是不解地摇摇头。
“当年法海禅师闭关时,就是在这间禅房,写下的《波若僧揭谛心戒》,此后这间禅房,就被称作戒室。十年前,法海禅师决定云游四方,临别前唤我来戒室,问我可知心戒所戒的是什么?”宴安转身,盯着墙上的禅字道。
“戒起心动妄念,戒贪嗔痴慢疑?”法缘答道。
“师弟所言不错,但不尽然,心戒即为禅,所戒的是无我。”宴安转过身,盯着法缘的眸子说道。
“师兄……”宴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忙说道:“你已经问我两个问题了。”
“你不是没答对吗?”宴安回道。
“这些禅界师叔师祖的轶事,我哪里会知晓,这不算!”法缘辩解道。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无我,答对了我就帮你抄《心戒》。”宴安笑着说道。
“无我就是无真性自我,师兄是想告诫我,时时刻刻要铭记自己的初心,也要了解自己的能力,量力而行,毕竟事分可为,也有不可为,这也是禅字背后的机理,没错吧?”法缘也转过身,指了指身后,得意地回答,就在一刹那,他发现了一些异样。
法缘一股脑儿地,将宴安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宴安并不惊讶,倒不是法缘师修行深厚,只不过是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他太了解宴安心中所想了。
宴安正在凝思,突然听见法缘嚷道:“师兄,你快看这个禅字。”
宴安走近凑了过去,盯着这个禅字端详道:“这个禅字有什么问题?”
“你快看那字的尾笔,为何那一竖要拖得这么长?是法海禅师故意所为吗?”法缘说道。
那一笔确实有些反常,即使是故意为之,想造出些意境来,也不必跳出纸张,一直写到了卷轴上。往往来戒室的僧人,都是受罚抄经,谁会有闲心盯着这幅字看呢?即使看出了什么端倪,也会觉得无关紧要,不会出外声张。
“这不像法海禅师所为,这墨迹也比其他的要新,看来,是后面有人加上去的。”宴安摸了下卷轴上的墨迹说道。
“平日出入这戒室的,除了僧人就是师叔,何人敢对禅师墨宝,这样的不敬?”法缘歪着脑袋,分析道。
“师叔?”宴安似乎想起了什么,来这之前,叔父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听起来像是责罚,但想想又像是提醒,赶忙对法缘道:“你所抄的心戒,快拿我看看。”
法缘弯腰拿起案几上的纸张,递了过去,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甚是难辩。
“《心戒》原文,你可会背诵?”宴安接了过来,边看边问道。
“这嘛……嘿嘿,师兄莫怪,这些戒律过于拗口,我懒得背诵,所以找来了原书誊抄。”法缘搔了搔脖颈,惭愧得低下头回道。
“原书呢?在哪?”宴安一反常态地追问道。
法缘一头雾水,自己偷懒不背,师兄竟然完全不责怪。他纳闷着,从一个竹制的书柜上,拿下来一本包背装的《心戒》,交给了宴安。
宴安翻着称麻沙纸的书页,一行一行地读着。突然,他的目光定在了某一页纸上,顿了顿,问道:“禅之菩提,缘自放下。师弟,可记得有此句?”
法缘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他确实不大记得《心戒》里有此话语,就摇了摇头。
宴安合上书道:“《心戒》我背诵千遍,从未有这句话。想必是有人替换了旧书。”
法缘不解,是何人要多此一举,做这件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
宴安补道:“想想这吴明寺中,除了师弟,谁敢不默写《心戒》,拿原书誊抄?师弟不想想,是何人罚你来这戒室?”
法缘恍然大悟,惊道:“你说是师叔?”
宴安点了点头,告知法缘,禅房内与师叔的对话。
“让我跟你一起去调查南宫?”法缘听到后有点难以置信。
“是啊,尤其是最后那句,让我帮你抄写《心戒》,总觉得有弦外之音。”宴安摸着下巴说道。
“那师叔为何不直接说明?”法缘问道。
“师叔是想让我俩同时都知道,如果他贸然将我俩唤入禅房,说此机密,恐怕寺中隔墙有耳,用这种方法倒是隐蔽,或者,还有一个原因,这件事不能说,得眼见为实。”宴安眯着眼,分析道。
这么一解释,眼前种种的异常,似乎都说得通了,可师叔到底是想传递给他们什么消息呢?
越过卷轴的那一笔……禅之菩提,缘自放下……这字里行间的意有所指,如同跳动的萤火,萦绕在宴安心头。
宴安的眼神,不经意间,落到了法缘胸前的那串七星菩提上。
他似乎是想到了,脑中的点点萤火,逐渐凝聚在一起,成了一片皓月的星光。
“那串念珠,是师叔给你的?”宴安指了指问道。
“是啊!”法缘摘下念珠,盯着看:“难道你是怀疑这七星菩提有问题?”
宴安颔首道:“禅字那一笔是指向,《心戒》的那句话是方法,而七星菩提则是钥匙。”
法缘撅起嘴巴,满脸不解。
宴安拿过菩提珠,蹲下身子,用手比划着,禅字最后那一竖,指向的方向,将珠子放置在了地上。
可什么动静都没有。
“或许菩提和那句话,都是钥匙也说不定。”法缘提醒道。
“禅之菩提,缘自放下。”宴安轻声说了一句,只见蒲席下发出了阵阵金光,地面隐隐约约闪现着一个矩形金莲门盖。